蒙面人在前面奔走，生怕秋练会跟丢似的，总是在行了一段路后停下来，回头看去，看到秋练的身影接近后又向前奔了过去，这样秋练总算没有追的很辛苦，与此同时，陈眉在后面追，远远看到蒙面人奔奔停停，回顾频频，从其双眼的神态以及举止之中更加笃定了他是大人的事实，同时因为大人对秋练的迁就而生出了浓浓的醋意。
秋练追踪的不辛苦，陈眉的能耐更在秋练之上，追踪起来更加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本来可以轻轻松松赶上，担心被大人发现，陈眉始终保持着那样的状态，即跟在秋练身后一定的距离。
蒙面人穿过热闹的街巷，向东出了城门，站在城门外一片光洁干净的冰面上没有再移动。
秋练跟出来，见对方已经不再奔逃，就放慢脚步，走了过去：“我很感激你当初救我，但是我对你却一无所知，你究竟是谁？”
蒙面人回过身，说道：“秋练姑娘记性变差了，我们曾经坐在一辆马车上，曾经畅谈过一夜，还曾经一起看过落日云海。”
“落日云海”四个字振聋发聩，秋练脱口而出：“卫光！”
蒙面人微微而笑，却并没有回应。
秋练把对方上下打量过，和脑海里的卫光进行了对比，摇头道：“你怎么可能是他，他当初还是个没长大孩子的模样，况且在回心石附近看过落日云海后他就跳下了万丈悬崖，有死无生。”
“你还记得很清楚，看来卫光在你心里并不是一无是处。”蒙面人道，“当初我是跳下了悬崖，可是并没有死，不仅绝处逢生，而且还脱胎换骨，成为现在的样子。”
秋练难以置信：“你真的是卫光？”
“没错。”卫光道，“昔日的卫光，今日千寻楼里的大人。”
卫光取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英俊的面容来。
秋练看着，从他的面容和神色里看到了过去卫光的影子，已经开始相信了，说道：“那么在悬崖下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秋练，当初我和你讲过我父母的爱情，你也知道我的父亲是蜚，我的父亲为了不再当妖，曾经两次自断尾巴，第一次的断尾埋在个小院里，父亲去取回，埋藏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不是别处，刚好就在那个悬崖下面。”卫光出神地讲述道，“我当初坠崖，被山崖上的树丛阻挡了下落的势头，最后落在山崖下面的一个泥潭里，得以不死。可是我浑身沾满污泥，狼狈不堪，又不能行动，那种痛苦是无人可以理解的。”
秋练听及此，说道：“那时候应该是你人生当中的至暗时刻，不过越是在那样的时候，希望也快出现了。”
“的确是如此。”卫光道，“我用尽力气熬过了一分一秒，终于在第四天将要渴死饿死时看见不远处开出红色的彼岸花，看到一处泥土里放射出的光芒，然后父亲当初埋下的断尾像蛇一样从土里钻出来，奔向我，和我融为一体。”
“你是蜚的后裔，获得那条断尾就成为和蜚相似的妖，妖力更在蜚之上。”秋练道，“而且让你的骨骼和身体得以重新生长，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不再是当初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卫光道，“拥有断尾，就拥有了妖力，自然让我重生造化。”
“或许是老天看你那些年活得太辛苦，特意给了你回报。”秋练道，“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你为我高兴！”卫光激动不已，眼里溢出光彩。
秋练道：“我们也算是朋友，我当然为你高兴。”
卫光听秋练只是把自己当成朋友，那份慕然而生的热忱消退下去，神色黯然。
此时，躲在城门内黑影里的陈眉前前后后听闻了卫光和秋练的对话，一字不漏，不过陈眉在听到卫光说“我不再是以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及“重生造化”等言语时，脸上就出现了憎恶的神情，那种憎恶比看到让她讨厌的刺猬还要犹有过之，因为陈眉在失身于卫光之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认为本领惊天的大人纵然相貌再不及，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虽然卫光的相貌没有让她失望，可是卫光本来的面目却不是她所看到的模样，不是现在的模样。
陈眉不敢想象卫光之前的样子，那会多么让人失望，而“重生造化”则是让她浮想联翩，想到一个入宫被阉的太监，活了四五十年突然想当正常男人，开始以邪术来让身体完整，这么想来，卫光的以前更加污浊不堪。
“我怎么会委身于她，怎么会做出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来！”陈眉陷入了自我苦恼和痛苦当中。
卫光还在发呆伤神，秋练则道：“你虽然获得新生，可是怎么会成为神秘的大人？莫非食妖大会是你发起的？”
“这场大会的发起人是顾无心。”卫光道，“我还没有那样的魄力和见识，根本想不到把百妖聚集在一起的事。”
“那你怎么取代了他？”秋练继续问道。
“我在获得新生后先回去见了父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又陪他们开心快乐地生活了许多日子，然后我才想到来找你们，巧的是几个月前遇到顾无心和他的拥趸，顾无心拉拢我，一起为八月十五的盛会做准备，可是我不想当别人的属下，想当主人，顾无心便和我进行了一场打斗，最后我以妖力役使天地万物从他的身躯里穿过，彻底囚禁住他。”
“烛九阴也不是你的对手，看来你的妖力的确到了鬼神皆惊的地步。”秋练惊骇不已。
卫光道：“纵然如此，也未必对付得了重明双瞳射出的金光。”
“那是不尽然的。”秋练道，“顾无心现在在何处？”
“就囚禁在千寻楼第三十三层。”卫光道，“囚禁他以后，我戴上面具，就成为了幕后的大人，主导起这场食妖大会，并派陈眉等邀请拉拢各处的妖怪，连东瀛和高丽的妖怪也邀请过来。当然，这些事也都是顾无心的主意，他身在囹圄，却要求我这样做，是因为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秋练问道。
卫光道：“世间百妖将会迎来大难，就在你们将百妖的图册绘制完成的时候。”
秋练震惊地说不出话，许久才道：“你们已经知道一切？”
“只有我和顾无心知道，你们手里的书册是一个对百妖的封印。”卫光道，“顾无心举办这场大会的目的，就是要聚集世间之妖，因为世间之妖才最有话语权，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决定最终是保留书册还是焚毁！”
“那么说你们是不会抢夺的？”秋练道，“至少在大会开始前不会。”
“是的。”卫光道，“大会开始时我会把《白书传》的秘密公之于众，让所有的妖来做决定。”
“我明白了。”秋练若有所悟。
卫光道：“我还有个私人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秋练似乎已经知道对方问什么，有点退缩。
卫光看出她的心思，轻声说道：“你不用害怕，我现在虽然拥有妖力，可绝对还是以前的卫光，是那个敬重你的人，绝不会逼迫你。我只是想问你对现在的我有没有一丝好感或喜欢？”
“这个问题！”秋练道，“彼此做好朋友不更好吗？”
“看来，你喜欢的始终是重明！”卫光道，“重明不知道珍惜你，到了现在还不娶你，一心只想完成什么狗屁使命，然后把许多妖连同自己全部封印，真是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我不许你说他的坏话。”秋练厉声道，“你要是再说我就走了。”
卫光很为难，说道：“我不说他就是了。”
陈眉偷看很久，此时，突然大大方方走出来，到了跟前，瞥了卫光一眼，冷冷地说道：“堂堂的大人居然对个女子言听计从，这种事可是不多见！”
“陈眉，你竟然在偷窥。”卫光想不到会被陈眉跟踪，而他却没有发现，这也不是说明他无能，只能说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秋练身上，疏忽大意了。
“我要是不偷窥，怎能知道那个秘密。”陈眉道，“大人，既然那本书册是封印，我们干嘛不抢过来，将之毁掉，不就可以避免百妖的劫难吗？而且那本书非常重要，我想秋练姑娘肯定是随身携带的，我给大人抢过来。”
“不行！”卫光制止。
陈眉压根不听，取出峨眉刺刺向秋练，秋练随手挥出，许多彼岸花花穗飞向陈眉，迟缓了他的进攻，然而花穗飘散，陈眉再次冲上来，和秋练打斗起来。
秋练穿着粉红色的衣裙，陈眉穿的是红霓裳，两个在青灰色的天光里交手，婀娜多姿的身影映在冰面上，冰面上刚好也有星月的影子，彼此成辉。过了片刻，秋练落于下风，只是招架，陈眉却进攻得更加凌厉，峨眉刺好几次险些刺中秋练的身子。
陈眉得意非凡，说道：“把书交出来我就罢手，而且我们把书毁掉，你的重明也不用被封印，你们两个就能长厢厮守，那不好吗！”
“使命所在，绝不能轻易把书给人，除非身死道消。”秋练忽然闪开，双手凝聚妖力，掌心里涌出彼岸花花穗，花穗像两条长龙扑向陈眉，在陈眉身上缠绕起来。
陈眉迅速凝聚妖力，妖力四散飞出，将花穗震碎，并向着秋练的双掌掌心波及，然后持着峨眉刺飞向秋练。
秋练双掌掌心的花穗在一点点变成碎屑，妖力也如同落入虚无，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见陈眉的峨眉刺刺到眼前，无法躲避。
卫光见后，使出妖力，役使天地万物，见花穗从地面席卷而起，飞入了陈眉的身体，然后又从身体里毫无阻碍地飞出，这样一来，陈眉若有所失，缓缓落下，立在那里不动，安静地像突然入睡。
卫光收起妖力，对陈眉说道：“你不该违抗我的命令。”
陈眉慢慢恢复过来，道：“你竟然对我动手，枉我把身子都给了你，却只是得到这样的结局，真是报应！”
当着秋练的面，陈眉说出和卫光的隐蔽之事，卫光面色大囧，很是难为情，对陈眉怒喝：“住口，不许再说！”
“你害怕了，这样以来秋练姑娘更加不会喜欢你，你这一生都不能得到喜欢之人的心！”陈眉恶狠狠地道，“你是个可怜人！”
“你······”卫光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可怜，这是他的心病，因此一个闪身来到陈眉面前，用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我要你的命！”
“你可以杀我。”陈眉咬文嚼字地道，“但是在死之前我想看看你以前的模样，这样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该死，竟然把身子给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这些话伤卫光很深，可是也让卫光忽然有了亏欠感，当初那个手足不能活动却只能躺在床上的卫光确实是他自己，虽然重生造化，却不能否认自己的过去，过去的自我也是真的自我。
过去的卫光居然在不久以后拥有了一个像陈眉这样的绝色女子，那对女子来说是有不公的地方。
因此，卫光在愧疚和不安之中松开了手，慢慢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