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随雨暗,一剑入云斜。
凡念禅师看着那道射出的灰色剑光苦笑,众人问心自比均以为在分神修士之中要以长青真人来压阵最为妥当,是以个个心照不宣,各自巧寻对手将长青真人留到了最后,最后也只剩下了凡念禅师和长青真人两人。阴摩罗鬼既去,凡念禅师本欲接替妙静神尼下场,不料长青真人剑光早出。
长剑耿耿倚天外,长青真人出之何速?
交盖相逢水急流,百年今复会靖州。已回青眼追鸿翼,肯使黄尘没马头?谁想交言未竟,奄忽迁神。冷灰残烛,按剑谁怒!
君子按剑怒,深沉遥相望。
斗至此时,北峰如今也只剩下两位分神真人,其中一位是尸毒真人,另外一位是介死真人。斗光星下冷,蜀山长青真人名震遐尔,以锋锐著称,分神之中鲜有能抗衡者,且今逢盛怒,一时间竟为之时停。
雷峰不惯看,狞落疾雷。
“俱是分神,如何胆怯?尸毒,你也用剑,便由你先出!”
尸毒真人狐裘蒙茸,清癯白皙,脸上白的看不出颜色,他看着青衫薄面,剑气不收的长青真人苍白一笑道:“锋锐不群的天生剑骨,真是好大的名头,且让贫道试试看!”尸毒真人遁光驾出,旋停同阶,长青真人淡漠无视,反而看向了尸毒真人手中的那柄剑,相比起尸毒真人,还是那柄剑更令他感兴趣。
世间宝剑四尺嫌长,二尺嫌短,使来往往并不趁手,故而剑长三尺最合用剑之人的心意,譬如他手中这柄凶剑大苦就长三尺七寸。尸毒真人手中的飞剑薄雾浓雰,文理细密,若观剑器,必是名剑之流,所奇异处在于剑身的长度,这柄飞剑的剑身竟然连二尺也无,仅长尺余,谓之匕首可也,可那柄剑上隐隐透出的剑意分明在告诉他,那就是一柄飞剑,一柄长仅尺余的飞剑。
“性喜拆裂,剑名是什么?”
同样是分神境界的真人,如此遭逢无视尸毒真人心中积愤,正欲喷薄,然而又为胆气所阻。长青真人一言道出真相,着实令人忌惮非常。
“剑名刺桐”
“刺桐剑?当毁!”
“长青真人!”尸毒真人喝道:“真人也太放肆了,仙尊亲传又如何?别人惧你,贫道何惧之有?九星揽月御剑诀,贫道早就想一睹为快了!”
长青真人寒芒一绽:“你还不配见九星揽月御剑诀!”
灰光立时便起,一气呵下,运转巧妙,爽如哀梨,快如并剪,耳目为之顿新。绿仙翁心中惊叹,念念回想,长青的剑道天份高则高矣,往日他终不等同视之,不外乎长青手中的剑凌厉有余,未臻虚浑。然而此乃长青练剑时日尚短,境界不到之故,以长青的剑道天份假以时日,必能虚浑。如今长青不使高深剑诀,只以入门之蜀山剑诀对敌,于粗浅中见高超,孤峭中见古朴,等闲拈出便超然,得心应手,境界高深。长青洞虚未至,便以达虚浑之境,如此天份,蜀山后继有人,不为憾矣!
尸毒真人不甘,不惟不甘,更是不能。长青真人剑势凌厉,将一切退路封尽,他回身已是不能,只能应付拆裂,见于目前。
尸毒者,好嗜欲、喜拆裂、重腥秽、轻良善,一善不为,炼明成暗。太阳为天之光亮,照亮光明,于佛门则言大日普照,更是有大日法身不断放光惠泽众生。尸毒真人却不作如此观,尸毒真人观日生邪见,他采太阳之气,于体内修炼成一个毒囊。毒囊内藏有大日火气,性大热,有大毒,一经放出,旁蒸数丈,石皆尽黄,化为金色,销人骨髓,焦缩而死。
值此生死之际,毒囊不放,更待何时?
尸毒真人毒囊一放,大地蒸熏成金色,长青真人御剑停于天外,一霎迟疑也无,情以物迁,剑以情发,恍惚真人见而赞道:“剑锋横溢,剑决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尸毒真人魂胆皆丧,他绝技已出,哪曾想长青真人不避恶毒,一心杀人。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可当白云碎后,长青真人浑若无事,大苦剑剑尖已指向了介死真人,地上只留下了一具尸体、一柄断剑和一个破碎的毒囊。绿仙翁对此神色平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长青终日握剑气,以剑气庇体,邪气百毒不得入,能却百鬼,不逢恶毒。尸毒真人的毒囊虽毒,还毒不倒长青。反而尸毒真人怀毒抱恶,不敬仙法,精神亡失,背逆为凶,此盖失道,愧负神明,以长青的性情,必定会处之以极刑。
大苦剑剑尖所指,介死真人外示枯槁,绝世一笑自难。
“不知道贫道是否有幸能一观真人的九星揽月御剑诀?”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贫道尽力!”
濛濛烟雨中,迎着剑锋行步伛偻,缓缓走出一位青衿白发,形容枯槁的真人。
难道天底下还有病真人?还是说有旧疾未愈?
“原来是他!”恍惚真人思到轻呼。
白泽真君疑问:“真人说得是谁?”
恍惚真人轻笑一声道:“师道不成,而坠幽谷。”
藏一真人恍然不屑道:“原来是病死之辈!”
恍惚真人呵呵笑道:“病在艰涩,除瘦硬以外,别无兴会。需知点铁成金犹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修士修行当立足自我,以我为主,而不必对古人亦步亦趋、规规然以仿像之。一生依样画葫芦,却不知学步古人,不但不能超越前代,抑且不能追踪前代。介死真人承袭正道,不得师道之瑰玮卓诡,天骨开张,而耽乎洗剥渺寂以为奇。晦涩枯槁,刻意为奇而不能奇,真小道耳。”恍惚真人谈至兴时,意气风发,信手拈来,头头是道,不知多少自在,差点就将祸事脱口而出,幸好一点神明赶到及时转口,饶是如此,此刻也如芒在背,痛快渐收。
“介死真人限于先天的秉赋和后天的学力,竭蹶寒窘,益为瘦硬,陷入了取法于中,仅得其下的境地。像他这种人物,不会是长青真人的对手,分神之役当无忧矣。”
长青真人无所谓介死真人是谁,他心志坚定,剑意亦健挺,剑势如江河奔流而来,一气贯下,临到则如烈火焚烧,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有趣的是,介死真人身躯健在,未久枯骨再返,朽肉重苏。
见此大苦剑反归剑鞘,剑柄紧握!
“传闻解化之道,兵杖伤残,断四肢而犹活,不知靡粉可复否?”
介死真人苦笑,长青真人剑未出鞘,剑势已笼罩,他无处可逃,惟有迎面而上方有一线生机。
“真人接下来要使的可是九星揽月御剑诀?”
“如你所愿!”
欲使九星揽月御剑诀大苦剑本不必归鞘,而长青真人今日偏要大苦剑归鞘再出,大苦剑再一出鞘,其声如同九皋独唳。介死真人刹那间震耳欲聋,这不就是老师的境界吗!枯其心,僻其意,而趣不足以发奥,气不能运以己意,原来我一直都没能达到。长青真人清高脱俗中常露奇崛之态,谁想今日奇崛一露,竟然是介死真人求之而不可得的境界,似无意而意已至。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星河满天月光白,千峰压下无颜色。流星大如缶,耀耀如雨下。
剑诀一落,介死何存?而锋芒仍在!
噬魂寺既为对垒,骨佛无可推避,只好出言说道:“分神这一阵,是法华寺胜了。”
谁料一句之利,洞穿烟雨:“我看未必!”
骨佛眼中洞出幽火,照向出言之人:“长青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贫道眼前不还有一位分神修士吗?你这么爱说苦,没有了生命存在,一切苦都无从谈起,你给我下来!”星光剑气随即斩出,对于凡宣,长青真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然而北峰极恶凶凶,又岂容长青真人一个小辈放肆,当即就有一团火云抓来,将剑气抓住,并一把握碎。
长青真人连诛两位魔道真人后神态完足,凡宣禅师要是下场比斗以长青真人今日之情志哪里还有什么幸理,凡宣禅师若是有意外,他们还与正道争个什么!一想到此处,火云汹汹怒道:“年少雕虫矜小技,便欲请缨天阙,你好大的胆子!”面对魔君之威长青真人非但不惧,反而剑拔弩张,气势逼人,他擎剑指道:“小子斗胆,魔君敢试否?”
“放肆!”
“够了!!!”
一怒万籁寂。
“凡宣是起因,自然不能下场,你若再无理取闹,别怪本座不看圣佛金面!”
空界这时也传法言。
“蜀山贤才间出,隔世同科,当真是可喜可贺。长青真人替敝寺拿下一胜贫僧感激不尽,至于结果如何,真人不必急于一时。”
长青真人当即回身礼道:“遵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