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问山亦无路
距临城南约两百公里外的鹅麻洲,有座远观可见峰峦数叠的冼华山,片片浮岚暖翠。
今日,骤来一束日光将云岫冲散,照向山中某处的林中树,树下仙。
仙人身着玉葱黄海棠花暗纹葛纱衣,正肆意地斜靠在树干底下安睡,他半边脸靠在肩上,被用红果和绿线装饰且凌乱松散的青色发辫遮挡着。
忽地,他眼睑动了动,抬起手揉着眼睛,似醒非醒地半睁开眼看向天空上的光,露出了一双无色而摄人的惊世瞳眸,通身一派醉玉颓山之象。
“大王!大王!百雨金又欺负当离了!”一株含羞草远远地看着树下男子刚睡醒的清灵模样,忍不住挪快了步子,走近报告。
他兴味地看着含羞草,伸出食指点了点含羞草的叶子,见它的叶子像人的唇一样会因口干舌燥而自动闭上,便垂目,噙着笑意慢腾腾地坐起身,好奇地询问道:“她们又比美?是哪个伤春悲秋的蝴蝶没分出她们两个,含羞,说来听听”,眼看大王悠闲地拍了拍身边的土地要让含羞坐过去,山斑鸠急了,飞到自家大王头顶, “呜咕~这消息都过时了!她们早就和好了!大王,您听我的!听说有人类进山了!”。
“什么?!”,仙人大惊失色,立刻站起身化为原形躲藏起来,原是一株七百年的野山参。
一旁见怪不怪的含羞草和斑鸠们不约而同认为:大王果然还是原形最好看(好吃)。
行进约十五天,雨衣轻装的风琪循潺潺水声而来,地上的三两斑鸠受惊而飞上树桠,心里讶异着不知不觉竟踏入了这等洞天福地。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前行,想着应该先记录这一刻的风景,于是拿出手机对准屏幕,点开相机关闭闪光灯,调整好光影和焦点,咔嚓一声按下,随即观察四处走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神光斑斑浮紫椴,山清弥弥隐生灵。仙游林下得缘见,鸟惊树上无处寻。通真达灵岂妄言,柔风疏雨乱心弦。”,风琪发觉自己作出一首六句七言诗,翻开包找出一页纸记上,边题诗名边叹息:没想到有这种前世习惯,她竟也会作诗了。
收起纸,伸展开酸麻的双臂回想着方才走近时,古树下一闪而过的仙人之姿。她深呼吸几口,眼里忧愁着天空痴迷着山水,欣赏着这方美景。
“这山景,实在迷人至极”,话一出,猛然回过一点神思的风琪低头搓了搓小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
“噫——幻觉,刚刚那肯定不是我,我真是迷了心窍”,她别扭地掂了掂行李,拄着拐杖走向高大的椴树。
野山参用力往地下钻了钻,悄摸问旁边的含羞草:“我瞧着,这姑娘是不是冲你来的?”。
含羞草听见大王传音,委屈嘀咕:“不能吧?您可别咒我呀!哎!完了完了,她真往这边来了!大王可得护着我,别让我像其他姐妹一样被人薅成庵秃子才是~”,它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土里的缝隙把自己的根须往野山参后面挪。
野山参没听见含羞草说的什么,那姑娘越来越近了,它现在可不敢抬头看。
风琪收回拐杖,背靠着树翻过背包,从包里拿出水壶喝水,眼角瞥见了十分熟悉的药材, “嗯?这植物……长得真奇特,一顶伞形花序,红浆果,六片掌状复叶,……是金井玉阑”,无意识吐露的四个字似乎令她想起了什么:
“宏儿我儿,这野参果真嫩黄浆足!上好,上好啊!宏儿、行儿、果果,来!爹教你们炮炙‘金井玉阑’,尤其是宏儿你,补足儿媳的阴亏脾虚之症可就靠你了!你爹我啊~太想抱孙子孙女啰~”
“孩子们记住,人参乃百草之王,好的野山参更是百年难出其一!”
思维活跃得发掘了脱口而出的药材知识、记忆犹新的学习片段,风琪更是沉默无言,慢慢蹲下看着野山参,突然有种撕裂感:真羡慕前世的她啊……有家人,也有爱人,我只有我自己,以及一只陪伴我的灵兽朋友。
野山参看她表情变了,心里慌:她想什么呢,完了!她蹲下了!伸手了!小姑娘!我警告你噢!你手别过来!别过来啊!!
只见它突然消失在地里,随后山林里突然多出了好多人:嚎啕大哭的婴儿、光着屁股抓蝴蝶的小童、放牛的吹笛少年、摇着扇子背诗的青年、扛着锄头的老农。
他们看似都在干各自的事,走各自的路,却都向着懵了的风琪靠近。
眨眼之间,她就被这些人盖网抓了,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网,掀都掀不开。她刚想问是不是误会,面前的人们凭空消失,原地闪现一位花花绿绿的青年,正怒视着她。
“您是……刚刚树下的仙人?惊扰您了?!……对不起,我……能走吗,我现下还有事要办”,风琪错开视线,不敢看青年那双凌厉寒光眼,强装镇定。
“呵,我看你这人类胆子大的很,本大王你也敢碰,刚刚不是要抓我吗,现在像个鹌鹑了?本大王在同你说话,你!直视本大王!”,闻言,风琪惊喜交加地看向他,“你是那株人参?!你成精了?!我的天!我这什么运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确认是不是人参”,她这下是真心实意的急的胡乱道歉了。
“哼!”,野山参怒甩衣袖背过手,“老夫果然就见不得人类,含羞、班斗!给我把她丢下山!”。
“大王,您自己来吧,我们不是鸟就是草,可搬不动她”,风琪抬头看见树上的斑鸠对着她叽叽喳喳的,“也对,是我气急了,老夫自己来!”他皱眉说着,立刻就把风琪连人带网提下山准备丢掉。
“千万别!我好不容易上山的!大仙打个商量行不?我歇会再走……”,含羞依旧害怕地缩在地上沉默的摇曳着叶子,等他们走远……
山腰上,风琪默默地想着怎么套仙人近乎。 “大仙,人参大仙!我有事和你说,说完我立刻下山!不劳您大驾……呕~”,风琪被网兜着摇摇晃晃,她其实有点想吐了。
野山参见她要吐,嫌弃地将她和她的背包扔地上,“忍着!赶紧说,说完赶紧自己离开,别吐我这”。
风琪吃痛地揉了揉屁股,把底下压着的网扯一边,便讲到那伙兽贩子和孚郢的事。
半个时辰后……
离本体太远的野山参,身形样貌随着时间流逝变幻成一位白须仙翁,他先瞥了瞥风琪,见她目瞪口呆,随即摇摇头,抚着胡子仿若自然地说道:“……头上青天竟让你来提醒我族存亡之危。嗯……我找找……这个口哨送你,吹响它我就会来帮你一次,就一次!好了,闲话少说,老夫送你下山!”。
闻声回神,仙人已挥袖踏叶远去,于是她赶紧接住半空落下的口哨,还没看清手心里它的样子,眨眼间她又被山中雾气轻送至山脚。
周身雾气逐渐消散,腿部无可名状的失力感让她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向水蓝色天空下漂浮着的鳞鳞白云,任由脑袋放空了一阵子。“好吧~孚郢不在这,……!”,风琪用力拍了拍脸给自己加油打气,突然她感应到什么似的捡起地上的背包,疏视了第一眼看见口哨而疑留的亲近感,将它塞进包里便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