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倦摘下手套,从林暮怀里拈起几颗爆米花丢进口中,“咦~怎么是怪味的,难吃。”她表情略微扭曲。
“是吗,我看网上推荐好评如潮。”林暮抱着爆米花,伸手调整座椅,半倚靠起来。
“怎么评的?”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给你的味蕾带来什么新奇体验。”林暮咬了一颗,“我这颗是海藻味。”
“以前有和谁一起来过?”秦倦随口问。
“没有,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必要专门来电影院看电影。”林暮听着电影院各角落小情侣的窃窃私语声,电影还未开场,灯光也还没有暗下。
“没想到林小姐还挺务实。所以,这次是想和我一起体验?”
林暮偏头望向恋人的侧脸,她的爱人感受到目光,坦坦荡荡回望。
林暮张了张嘴,半晌又闭上,往嘴里一颗颗丢着爆米花,等着电影开场。
昏暗与静寂在某个时刻一同来临。
秦倦却好像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唇角浮起微笑。
“这部电影你看过没有?”她轻声问。
“看过,你推荐给我看的,说电影中讲的那个故事有无数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并且导演一一拍了出来。我问你是怎么办到的,你让我自己去看,对,我看了。”
“你是特意带我来重温这部影片的?”秦倦笑问。
“只是最近刚好重映。”
“你从中解读出了什么想告诉我?”
林暮目不斜视看着大银幕,上面一幕幕变换着报幕,她组织语言:“无数种截然不同的‘结局’,这结局得打上引号,因为仅仅只是故事的结局,而不是人生的结局。但这也同样讲明了一点,即故事终究会结束,会产生一个断点,无论以何种形式到来。而你只是想借此告诉我,不管是哪种结局,不管以哪种方式……终究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吗?就这简单的一句话。”
“那么,你接受吗?”秦倦问。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好好看一场电影。”林暮握住她的手,“事后再评价它到底是一部神作、还是一部烂片好了。”
“对不起,林暮。”秦倦道歉。
“嗯。”
这时,从她们侧前方不远处的座位里,传来一声口香糖被吹破的噪音,分外突兀。
秦倦不悦皱眉,凉薄地瞥了一眼,没想到从那方向飞过来一张纸飞机,稳稳当当落在她手心。
林暮好奇,拿过来摊开,上面潦草的笔迹写道:
——听力良好,勿打情骂俏,剧透随意。此致。
“小鬼。”秦倦嗤了一声。
说是小鬼,其实更像个非主流少女,两人在门前排队检票时,与她打过照面,留下深刻印象。寒冬腊月,又碰上几十年一遇的寒潮,室外气温低至零下。
一个上身只着半短夹克,露出肚脐;下身七分牛仔裤,运动鞋,裸着一截冷白的脚踝;单肩包,头戴式降噪耳机,一头淡粉发色的朋克少女安静排着队,旁若无人般吹着口香糖。却在经过秦倦身边时,向脸上蒙着口罩的她搭话:
“我认识你。”说完抬脚快步走开。
“她好抗冻啊。”身边同样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林暮看着少女的背影,询问道,“又是你的熟人?”
“呵,天真,你以为那小鬼为什么走那么快,里面开了暖气呗。”秦倦笑笑,跟在少女身后,“还有,不是所有认识我的都是我的熟人。”
“动机不纯,但无需在意。”秦倦不再开口,专心重温起电影。
林暮于是将纸飞机折好,飞了回去。
……
“你之前对我说的那头鲸的故事,是真的吗?”林暮抱着相机,找好角度抓拍鱼群浮游嬉戏的画面。
“半真半假,事情是真,感受为假。”秦倦双臂抱怀,温柔的目光落在正专心拍摄的人身上,“鲸落,也不过是一种自然景象,只是不太常见,而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有些新奇。”
“你说,人多大才不算孩子?”林暮没有回头,自顾自问。
“你想听我的答案?”
“不,那还是算了。”林暮苦笑,“我想说的是,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呵呵呵,我就当是吧。”秦倦笑开了花。
林暮翻看相机,满意地点头,回过神来找她,不由得一怔:“你干嘛那样看我?”
“哪样?”
“嗯……有种慈爱的感觉。”林暮吐槽。
“你刚还说我是个孩子的!”秦倦羞恼叫道,后注意到林暮手中的相机,问,“那是小公主兄长晚宴上送你的礼物?”
“嗯,听楚云说,是限量版,就是造型不太顺眼,配色也很奇怪。”林暮熟练地调整参数。
“那些都是小事,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帮你改装一番,加点功能,或者干脆我再送你一台。除了拍照之外,它还能做更多事情。”秦倦在心里计划着。
“那它还是相机吗?我是个简单的人,秦倦。”林暮回绝。
“好的。”
“你不喜欢水族馆?”
“不,我只是……只是没怎么像这样出来玩过。”秦倦有些不自在。
林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眉梢眼角都染上莫名的快意,调侃道:“这么说你之前是在虚张声势?说要带我出来约会,其实心里没底?”
“正常的约会,我没有这种经历。但你可以把我当作理论派,下一站是摩天轮对不对?”
林暮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你认为约会地点比约会的人更重要吗?我们出门以后,你一次都没有和我亲昵过,是不愿意吗?”
秦倦上前,捧住那张美艳绝伦的小脸,定定看了会儿,启唇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原来,真的有人能完全靠演技,生生变成另一个人。”林暮将脸埋在她颈侧。
“你在挖苦我?”
“没有,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你。”林暮从她怀里蹦出来,牵过她的手,“我带你看帝企鹅,以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只帝企鹅,后来那个愿望变更为,我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帝企鹅。”
秦倦顺从地被她拉着往前走,深蓝的荧光通道中,有呲着大牙的鲨鱼贴在玻璃上咧嘴笑、巨大的蝠鲼露出婴儿恶作剧却惊吓到自己的哭笑、灯笼鱼傻气十足的丑陋憨笑、一群雌雄同体的小丑鱼仿似克隆般的脸上呆萌不敢承认错误的嬉笑……秦倦默默扬起一道完美笑容回应它们,却在林暮转头之时,收起一切表情与她对视一眼,接着对她做出口型,不加以任何修饰。
企鹅展区。
一道粉发身影挎着背包站在原地,忽地抬手摘下头上的耳机,回头看了过来,一同出声的话语带着点电波的意味:
“帝企鹅?我想过的是大海龟。”
“这儿没人理你,关掉你的耳机滚远点。”秦倦淡然开口。
粉色朋克少女歪了歪头,伸手在耳机某处拨了一下,啪嗒一声响,那耳机重组成一块大型电子表,被少女戴在了细颈前,表盘的形状一眼看上去像是颈饰,与她的装扮倒是颇为和谐。
“关了。”少女一身单薄,朝她们走来。
“还不快滚?”秦倦催促道。
“马上。”少女走近,抬眼盯着秦倦看,然后伸手,竟是提出要求,“围巾,给我,就滚。”
“想屁呢小鬼。”
“耳机,听你的,关了,耳朵,冷,给我。”少女一抬手,作势就要抱上去。
秦倦没动,林暮却脱下颈上的围巾,一边拦住少女,一边丢到少女怀里,制止了少女的虚张声势。
“我的可以吗?”林暮说。
“可以。我不认识你。”少女就着暖意围上围巾。
“你可以好好说话,现在认识了。”林暮笑。
“刚才是冻的,我一直在好好说话。不好好说话的,是她。”少女又看了一眼秦倦,而后对林暮自我介绍道,“我叫余音。”
“林暮。”林暮点头。
“下次见。林暮,我会记住这个名字。”少女再次看了看秦倦,背着包离开了。
秦倦将脖子上的围巾脱给林暮围上,带着歉意开口:“是不是坏了气氛?”
“倒是没有,她反而调节了我们之间的气氛,你不觉得吗?”
“企鹅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就像那女孩随口说的海龟。也许你心里也有一只什么动物,但你不说出来。”
“对不起。”
“嗯。”
……
摩天轮是没坐成。
游乐园门前,两人稀里糊涂被一帮小孩缠上。
“姐姐,可以给我们做模特吗?啊,还有这位姐姐,你们都好漂亮。”明显是被推出来的男孩脸红央求着。
林暮有些无措。
秦倦笑着开口问:“小朋友,你们是自己出来写生的?怎么没有大人陪同?”
“现在是课余时间,我们自己组织的。”人群中有人抢答。
“那倒是很有上进心嘛。”
“姐姐你别听他吹牛!旁边就是游乐园,我们之前还没决定好到底是进去玩,还是自主练习……”另一人拆穿道。
“也很诚实。”秦倦点头,“好了,你们自己问旁边这位姐姐愿不愿意吧,但我想她不会拒绝的,我就算了。请你们喝东西,想喝什么,算了我自己看着买喽。”
秦倦一副可靠大人的形象,在孩子们面前赚足好感后,丢下林暮笑着走开。
游乐园内的网红饮品店外,人满为患,秦倦转悠着排到队尾,一点没有心急。
忽然,她前面一条长龙的游客全转头朝她身后看,不少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就差没有掏出手机光明正大拍照了。
“他们看你就像看一个珍稀动物。”秦倦嘲笑。
“我不认识他们。你怎么看我。”粉发朋克少女双手插袋,上身半短夹克被她拉得绷直,但还是盖不住肚脐,冷风一吹,少女身躯不由得颤抖,面上却毫无表情。
“自作自受。不如说,但凡跟她沾上点儿边,这里都有问题。”
“你的问题最大。”名叫余音的少女不知死活地说。
“看来阿姐对你很特殊。”秦倦语气幽幽。
“我认识主人不久。刚好是你挂掉她电话的那天晚上。”
“不,我不是指这个,小鬼,是她竟然有胆子让我逮住你。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秦倦微笑。
“听不懂。”
“她在赌我懒得理睬你、赌我对她养的狗在脚边打转视而不见,最后放你一马、她在赌我的仁慈,呵呵呵,这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品德。”秦倦玩味地瞧瞧余音的脸,继而无语道,“阿姐的口味真是变了,你是最笨的那一个,不过……”
她朝余音伸出手。
粉发少女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然后摘下脖子上的电子表递给秦倦,看着女人拿在手里半研究半嫌弃,半晌还给自己。
“很有巧思,最难得的是你还这么年轻……是自主完成,还是有人指导?”
余音不说话。
“我判断失误了,你不仅不笨,还会包装自己的价值。”秦倦对她改观了不少。
“我玩不懂你们的游戏。”余音将表饰戴好。
秦倦噎住,带着点不确定又看了看少女,首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后叹了口气问:“你的围巾呢?”
“背包里。”
“冷成这样,为什么不戴?也是她要求的?”秦倦困惑起来。
余音又不说话了,但身子依旧冷得发抖。
“你要不是会觉得冷,我真以为你是机器人。”秦倦又叹了口气,浑身不自在,“毕竟,谁也不知道,你的主人,有没有真爱过一台机器人?”
秦倦拉过余音的背包,果然从里面抽出了林暮的围巾,耐心地给女孩围好,遮住肚子,她甩了甩手,脱离了排队的人流。
“十杯最新推出的奶茶。”
回去时,秦倦两手空空,有几个孩子难掩失望之色,但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毕竟大半注意力都被他们画笔下那道丽影吸引。
林暮半身仰靠在游乐设施旁,自然且风情地偏头望向远方,巨大的摩天轮被她掩映在身后,一轮一轮缓慢地旋转,细颈上的围巾和顺直的长发凌乱舞动,风声歌颂出余音。
“姐姐为什么要说话不算话?”突兀一道尖锐的女声扬了起来,打破了这堪称美好的一幕。
秦倦一愣,看向声音的来源,微微笑着道歉:“不好意思,那家网红店这个点人有点多。”
“那当时就别答应呗,答应的事又做不到,算什么!”那女孩见秦倦一脸坦然的样子,得理不饶人起来。
在她周围的孩子个个噤若寒蝉,缩着没有出声,更有的停下手上的画笔,表情复杂地偷看。
“看起来你很不满?”秦倦抱臂忍不住笑。
“因为你一点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女孩不耐烦甩头道,“像你这样的大人我一个都没有看错!只会觉得我们好糊弄,从来不会正视我!”
秦倦听过味儿来,摇了摇头:“原来你不是想针对我,你只是在迁怒我。”
“哼又在推卸责任,什么都能被你们说得有理,真糟糕!”
有人坐不住了,一把从折叠板凳上站起,大声呵斥:“你心眼怎么那么小!多久的事了!天天听你挂在嘴边!晚上睡觉是不是都要气醒过来?我们都烦死你了,你自己不知道?!”
“那这次呢?!出来写生你们怎么答应我的!让我做模特!要怎么画全都听我的!然后呢?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外人,你们就凑着上去讨好她!”女孩大叫。
“哎,差不多得了,今天大家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是吧?”见有人先出声,更多人开始发表意见。
“没错,你平时就爱出风头,也过足瘾了吧。”
“我不愿意画你。”有人说出真心话。
“哎不是!你们快过来看她的画!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坐女孩侧后方的人忽地喊了一声,语调浮夸,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但憋到现在才刚好挑出来。
但没人在意,他们一一望过去,女孩掩饰不及、将画打翻,一张丑恶的鬼脸飘到众人眼前,可装束形态却和不远处的林暮别无二致,抛开面容,倒可以说是栩栩如生。
有人惊愕地瞪大眼睛、有人吸了口气不自然地转开脸、有人愤怒、有人无语、不知有没有人幸灾乐祸、不知有没有人感到解气。
但却没人哭泣。
女孩的心理竟异常强大,看也不多看一眼,便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扬长而去,兴许已经在计划脱离这个群体,反正在哪儿都一样。
不过,一只手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幅画,递给了正在拉扯书包的女孩,女孩表情复杂抬头,看见一头粉发、穿着清凉的少女正直直盯着自己,女孩吓了一跳,退了两步,戒备道:“要干嘛?“
“你的东西。还给你。还有这杯奶茶。最新推出的口味。”余音抱着满满一怀抱的奶茶。
女孩懵了,却在最上面一杯摇摇欲坠时,赶忙伸手扶住了它,身体却僵在原地。她茫然地转头寻找秦倦的身影,看见神色如常的女人正将那位十分美丽、被自己十分妒忌的模特小姐揽在怀里,温言温语地像在安慰。
破碎的容颜,被风吹乱的发丝,冻红的一只手撑在额角,轻轻地摇着头……失望地看着自己。可在女孩脑中,那面容始终与恶鬼重叠,不停地变幻,将美好裹挟、吞噬,将恶意生发、滋长。
“你是做了错事!但我也做过错事!他也做过错事!她也做过!我们都会做错事,现在是你,但下一次,谁又知道会是谁?”最先被推出来的那个男孩站了出来,愤怒地对女孩说,“但你不会做好事吗?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我不信!你知道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
女孩浑身一震,不禁咬住嘴唇,心理防线如洪水般决堤,但她强忍着没有流露出脆弱。她抬眼望向身前的粉发少女,发现这人依旧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可那眼神好似有了变化,像是一面明镜,从中倒映出整个世界……和变得稍微美好了一些的……自己。
女孩抱过余音怀里的三杯奶茶,低头冲向了林暮的方向,当两双脚尖出现在视野中时,眼前却忽地模糊一片。女孩泪眼朦胧抬起头,捧起三杯奶茶凑到林暮面前。
“姐姐…我不是坏人…但我做错了,原谅我…好吗,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女孩断断续续说完,转向秦倦,“姐姐…我误会你,你不要生气…是我自己…心眼小…原谅我,好吗?”
“小朋友,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难得吗?”秦倦循循善诱。
女孩茫然。
“自己知道要改变,自己操控自己做出改变、做出选择、并承担后果。”
“我…做到了吗?”女孩发问。
“你做到了,当然,你也得感谢你的同伴给予你的勇气。”秦倦伸手拿过一杯奶茶,笑了笑,“我原谅你了。”
女孩忐忑地转向林暮,但不敢看她,直到听见近在咫尺的清脆笑声。
“我不用原谅,因为我根本没有生你气。这不是说我赞同你的行为,那太荒唐了,只是,你的行为确实让我想起了以前,我们同样作为孩子的那段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你让我想起了它,谢谢你。”林暮接过奶茶,浅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
女孩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奶茶,慢慢插上吸管,喝着喝着,尝到了咸咸的、却透着异样幸福感的滋味。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转头,一群半大孩子每个都捧着一杯奶茶,有人说着对不起答应让你当模特的,下次一定!有心思细腻的掏出皱巴巴的纸巾给她擦眼泪,有人夸她勇敢,有人别扭地说对她改观……最后一个男孩对她说:我相信你,也没有看错你。
……
“真是最后一站喽。”秦倦开着车笑着说。
“什么意思啊,有必要专门提醒这一句吗?”副驾驶上的林暮吐槽道,后皱眉怒视车后座,“谁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就这么水灵灵地跟了上来???”
余音吹着口香糖,解释道:“我不是灯泡。我是摄影师。”
“你还偷拍我们?”林暮转头瞪向秦倦,“你干的好事?”
“冤枉,这回真不是我。”秦倦划清界限。
“这里。很暖和。”余音补充。
“那你干脆就别下车了。”林暮接受了这个事实,“说起来,一天的二人约会,都在被你搅合。”
“好在她还真有点作用。”秦倦苦笑。
这座城市离海很近,这片海却时常被当地人忽视。但秦倦与林暮却都阴差阳错地与它保持着距离,这仿佛是某种信号,又像是某种命运使然。总之,她们在今夜,共赴了这场神秘的朝觐。
今夜并不特殊,可能会使它特殊的,也许得等到今夜之后,对它的点点回韵。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此刻,我一定会倾尽所有,达成这个愿望。林暮,你懂我吗?看着我的眼睛。”
“你在骗我,你的眼睛这样告诉我,秦倦。”
“林暮,你现在成长到能够发现我的谎言了。”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敢对我说真话,秦倦。”
林暮闻着海风露出颇为灿然的一笑,迎面抵抗着满世界压来的空乏与孤寂,哭声也轻扬得好听。
“你明明很想吻我、很想上我、想看我哭着求你不要、趴着求你给我。你想要我杀你、更想要我救你、唯独不想要我真的爱你、怕我……仗着这份爱……去求你,求你不要离开,不要走……求你……回到从前……不要改变……只当是为了我,为了林暮……这个不会说谎话的笨女人……”
秦倦背着风狠狠抱住了眼前的她、脆弱的她,原来直到最后,这个女人直到最后,才忍下心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原来你认得我?”秦倦颤声道。
“你的谎言从第一句话就破产了,秦倦,从很多年前那座学校里就破产了,”林暮伏在爱人肩上,平复着呼吸,“你对我的初见,其实同样是我对你的初次见面,只是那时我们完全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但我还是记住了你,躲在树后、那个一脸臭屁的没长大的你。你说了个谎,我们之间的命运完全是再简单不过的巧合,你姐姐会遇见我,也只是一段不太美好的缘分。而在概率学上,我会在最想要得到爱的年纪遇见一个比我还美的人、并与她相爱,哈哈,我就当那是个虚构出来的错误吧。”
“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接近你的背后必定藏着恶毒的圈套,而你已经被带刺的锁链给套上一回了。但最不幸的是,这些你都无法避免,因为我不会放手是吗?你知道我会一条路走到黑,无视你的反抗,罔顾你的任何意愿,将你拖进来,操纵你。”秦倦发狠地自我揭露。
“不,我看得清,秦倦。我可以避免,只要我不爱你。”
“可你做不到啊!你已经该死的陷进来了!你避免不了了,已经太晚了……”秦倦搂紧了她。
“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你要走的最后一步棋啊秦倦,秦倦,说出来吧,我已经做好准备听你说出来了,就在今夜,就在海边,快说出来,你知道的,林暮会接受一切,活着接受一切,你没有任何顾虑,秦倦……”林暮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想借由我爱上你这件事,见证些什么,快告诉我吧……我求你。”
秦倦闭上眼睛,摸索着寻到林暮的发顶,温柔地留下最后一个吻。
“阿暮,我的心被她偷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多的那一颗心,用来爱你了。”
怀里的身体颤了颤,后重归安宁。
——啪
余音将粘在嘴角的口香糖舔回去,伸手摘下耳机,按下某个按钮。
“……我已经没有多的那颗心,用来爱你了。”
检查完录音,她百无聊赖靠在车窗上,属于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待将录音传送过去,事实上,她刚才就已经这么做了,但系统提示她,——传送失败。
余音没有太过讶然,甚至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想这件事,答案就已自动浮现。小概率可能是秦倦在她的玩具上做了点手脚;更大概率则是这场寒潮果真来势汹汹,阻断了由她自己铺设的线路。
但不管为何,余音现在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实际上,她这一整天都在漫无目的地行动。主人什么也没有让自己做,只是邀请自己见证一幕演出,嘱咐自己多穿一点衣服。
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她的话。也许那真的很危险。
余音打开车窗,捧起相机,对准了远处海边依偎着的两个女人,调整焦距,等待,再等待,等到海风倦怠地不再呼啸,等到暮色沉沉、却即要迎来新生时,按下快门,将片刻永恒捕捉。
电话铃声响起,余音摸出一台旧手机,凑在耳边接听:
——我过来接你了,把你的心热好。
——好,主人。演出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