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早,凝寒估摸着时间,独自去寻曹毅。
入至房内,未见上官绯,只万良弃陪着曹毅。
见过礼,各自坐了。
曹毅道:“门主这大早过来,可是有甚紧要事。”
凝寒道:“倒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万良弃道:“既如此,我暂且回避。”
言罢,起身欲走。
凝寒忙道:“万大侠留步。万大侠不如也略听一听,给些建议也好。”
万良弃只得回身坐了。
曹毅道:“敢问门主,是何样事。”
凝寒略做犹豫,道:“当下门派新立,正在建设当中,门内也属实没几个人,而医家将来也算是一重。我想着,若你不嫌地方荒凉,我倒有心请你留下。”
曹毅道:“门主有大志在怀,论情,我也当尽些绵薄。可昨日我已与门主讲明,我要寻我父亲,此我心内唯一记挂,还容门主海涵。”
凝寒道:“正因如此,我倒更希望你能留下。”
曹毅道:“门主糊涂,我若留下,又何处寻找父亲消息。”
凝寒道:“尊父当日离你而去,实属情非得已,想必他也日日记挂你,必定也想与你团聚却相见无法。你虽身在药王谷,尊父又如何知晓,他未必会去药王谷寻你。纵使因相救之恩,去药王谷打听你消息,毕竟药王谷弟子众多,尊父于其眼内,多少不过一寻常人,又如何传于里头人知道,你如何又能知晓半分。你入谷内多年,竟无半分尊父消息,想必尊父必是寻得一处地方,暂且过活,兴许此地不入药王谷之眼也未可知。”
曹毅道:“门主所言,我何曾未有想过。毅儿虽是年幼,却也非痴傻。我原本身份卑微,纵使有父亲消息,又有何人在意,又有何人肯讲于我听。我记挂父亲多年,父亲想必也日日记挂于我,故此,我才更要早日寻得父亲踪迹,也尽早免了父亲惦念之苦。”
凝寒道:“你四下寻找尊父,尊父也必定找寻你的消息,两下同寻,岂不更添几分艰难。”
曹毅道:“我若留于此地,岂不更无结果,岂不是将所有机会全部断送。”
凝寒道:“药王谷既未瞧入眼内,不如派自己人外出探寻,岂不比外人更信得过,寻得消息岂不更加准确。现虽无人可派,不过几年功夫,便可有自己人可用,岂不比蒙头寻的要强。”
曹毅道:“天下之大,若非自己寻来的消息,又如何可信的。”
凝寒道:“到时你亲自挑派人手,专为此事,遍寻天下,总强过你一人之所能。”
曹毅道:“记挂这些年,我实属等不得。若非昔日得恩公之惠,我又何必在此再耗着数年岁月。门主莫再巧言。”
凝寒道:“我血亲早亡,我知这思念是何样滋味,你思念父亲之苦我同有体会,你寻找父亲之念我同知其切。”
曹毅道:“既如此,恩公便莫要再劝。”
凝寒道:“门派虽新,也并非寻常小门小派,此一门正是替代昔日长门生所立,矗立东海之上,与药王谷齐名的存在。你留于此,也并非仅以医家之名,立一堂于你,与童师兄齐等的地位。待门派立起之事,告于天下,传于四国,你的名姓也可借此传扬出去。尊父虽非江湖中人,多少也能更容易听得你的消息。他虽有誓,再不入沧海,可书信并无妨碍。待寻得其踪迹,便有万般法子接起至此,你父子二人同聚此地岂不更好。这岂不比你独自寻找更添几分结果。”
闻得此话,曹毅不免垂头深思。
凝寒道:“我原不想将此话讲于你,只想着,待劝你留下,于你安心。究竟是我不善言辞,不得已先是讲了出来。”
曹毅深思片刻,道:“万大侠,我……我该如何决断。”
万良弃道:“你若留下,也非坏事;你若执意独自找寻,我自护着你。”
曹毅道:“幼时幸你照看,如今小聚,再度两别。来日有空,多来瞧我。”
万良弃道:“这是自然。”
话完,起身,万良弃冲凝寒施了一礼,道:“万某告辞。”
言罢便转身要走。
凝寒忙起身,急道:“万大侠留步。”
万良弃道:“可还有事。”
凝寒道:“万大侠此去,不知行往何处。”
万良弃道:“我不过一持剑的瞎子,走到哪便是哪。”
凝寒道:“可请得万大侠驻足。”
万良弃道:“我一寻常人,留此地,恐无用处。”
凝寒道:“万大侠非修行之人,这才是我有意挽留的根由。”
万良弃道:“此话我倒不懂了。”
凝寒道:“昔日,我拜师于长生门之时,见过多少门内弟子因无缘修行之道而苦于执念充作杂役。即入门内,有家不得回,偏为这一执念忍这般羞辱。我今开山立派,门内弟子自当一视同仁,不忍再有这般事出现。既不能入修行一道,不如学寻常武艺,也不致空费光阴。万大侠即为习剑之人,单掌此堂,为门内寻常弟子谋一份立身之机。”
万良弃道:“我闲散惯了,倒不知如何统领众人。”
凝寒道:“我也不知如何做这一门之主,万大侠所历比我要多,恳请阁下助我。”
万良弃道:“我一瞎子,能有何为,不如浪迹天涯的好。”
曹毅起身道:“万大侠,留下吧。这世上真心待我之人并无几个,你若去了,我身边更是无人,少不得日夜惦记你。打小你待我便是极好,你若去了,想必也是时常挂念我的。万大侠既答应我陪我寻找父亲,不如再陪我一回。虽说闷在这里,没了自在,可流浪在外的辛苦,我确是不忍。”
万良弃道:“毅儿既发话,我应下便是。”
曹毅含泪称谢,凝寒施礼道谢。
三月初一日,凝寒请曹毅,万良弃同至堂中,与申凡,薛俊义,童宪同坐。
贾方任问过岛上事务,也入堂内坐了。
凝寒道:“岛上现如何了。”
贾方任道:“未再寻得水脉,明日便可再度开工。”
凝寒道:“有劳前辈辛苦。”
正说着话,一阵风自外吹进,忽的又停了,众人都道怪风。
不多时候,一铸剑山庄弟子急匆匆入至堂内,急道:“回冷门住,庄主,诸位前辈,岛上忽一人自天而落,那人登岛后一话没有,只在岛上闲看,小的们不敢近前,特来回禀。”
薛俊义道:“去看看。”
凝寒,申凡,薛俊义,贾方任,童宪先后起身,出至堂外,运功同至岛上。
见岛上属实有一人立在那。
细观那人,约十七八岁面色,却是白眉细垂,银须微飘,满头白发毫无杂色,上穿一件金线绣寿字团纹黑色左衽衣,下穿一件金线绣寿字落雨黑色撒腿裤,外裹一件黑缎毛边斗篷,头戴飞鹤衔芝黄金冠,腰束纯金带,脚踏金缕靴,手持一根九尺活木拐杖。
众人上前施礼,那人先开了口,道:“不必多问。老朽曾立长生门于东海,今不过闲来助尔等一番。”
薛俊义再施礼,道:“原是不老仙人大驾,失敬。”
不老仙人笑道:“如此诨名,你这后生倒记得。”
不老仙人止了笑,道:“此为仙山残基,其中水脉,岂是尔等肉眼所能识得,若建水脉之上,又岂能保得稳固。”
言罢,执杖地上一点,又两道水脉喷涌而出。
众人施礼道谢。
不老仙人道:“此非尘世之水,可养万物,唯不养人,切记,切记。”
言罢,飞身而去。
众人再度朝天施礼道谢。
又费几日工夫,贾方任数次修改图纸,终得众人无异,再度动工。
此间时候,药王谷之针织匠人已至,待安排妥当,上官绯率其同行之人离去。
凝寒又命曹毅迁至东侧空院居住,万良弃执意同住,凝寒也只好应下。
三月初九日,凝寒,申凡,薛俊义,童宪如常同坐堂内,贾方任连日工程事务,并无空闲。
忽申凡道:“有人来了。”
此一话,倒将众人不自觉看向门外。
但见三人自天而落,步入堂内。
不曾想来人正是远浊,全兴,全清三人,凝寒忙起身相迎。
三人施礼,远浊道:“见过门主,见过前辈。今我三人奉城主令,暂留此地,相助门主。”
言罢,取一书奉于凝寒,道:“此乃城主令,请门主过目。”
凝寒接过,打开粗略看了,复转交薛俊义,薛俊义看过,依次交予申凡,童宪,复交还全清。
凝寒道:“代我谢过城主。”
遂请三人坐了,自己也归了座。
凝寒道:“现下人数稀少,我正因此苦恼,没成想你们便来了。”
全清道:“初闻此事,我三人也是惊喜异常。城主令下,我三人更是惊恐非常。一来,原与门主私交甚好,怕门主单念私交,全然失了门主之势;二一个,因所能甚微,怕将一门事务耽搁。还望门主暂将私交搁置,诸事一一门之兴为首。”
凝寒道:“这是自然。”
全清道:“此一门地处东海,掌护卫东海之责,若依寻常之法,待可有守护之能难免费了时候。依上所言,门主名声尚弱,怕无人瞧在眼里,诸事受阻,收徒之时,恐怕也无人看中,更添荒废。我三人虽无甚才能,毕竟曾以四方城之使行走两次,驻于此,也算是借四方城之势,压了那世俗眼睛。实不相瞒,今日一早,城主已派人出城,将此事传于各门。”
凝寒道:“谢城主谋划,想必来日便要轻巧许多。更要谢过三位,不辞这般辛苦,助我成事。”
全清道:“不敢。护得一隅,乃我等所能之限,不敢妄言辛苦。”
说话间,又一人自天而落,入得堂内。
但见那人,目若赤阳,面如斧凿,穿一身旧布衣裤,脚踏草鞋,随意挽着头发,手内持一根赤铜长棍。
见那人进来,凝寒先是一惊,愣着神缓慢起了身。
远浊,全兴,全清,也是不可置信般起了身。
虽别过数年,虽模样有变,可几人一眼便认出,所来之人便是远颓无疑。
远颓施礼,道:“远颓见过门主。”
凝寒尚未回过神来,远浊早已跑上去,一把将远颓抱住,哭道:“好兄弟,你还活着!”
这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不知死活十数年的别离,远浊岂是能轻易忍得住的,更将全兴,全清二人惹得直摸眼泪。
远颓轻抚远浊道:“我这不回来了,咱不哭了哈。”
全兴,全清也一并上前,宽慰半日,远浊这才好容易止了哭声。
三人重新归座,远颓再行施礼,道:“远颓奉命相助门主,门主有礼。”
凝寒请其坐了。凝寒道:“敢问……”
见凝寒话有犹豫,远颓道:“虽是旧事,讲来倒也无妨。”
凝寒道:“毕竟是伤心事,我倒多少不忍。今日再得见你,属实添了几分不解,不知可能问个清楚。”
远颓道:“门主请问。”
凝寒道:“旧日听闻,你被打落山崖,不知后事如何。”
远颓道:“身坠山崖,我本料定必死无疑,不曾想有人半空相救。一白一黑两根锁链将我拦腰束住,送至崖底。待伤势渐愈,又有一人前来,授我功法。待功法熟记,二人便将我领至两国相交之石桥之下,于谷底设下禁制,将我困住,同时免了野兽滋扰。前几日我功法已成,将禁制打破,他二人命我今日来此,相助门主。”
凝寒惊道:“竟是在那地方,怪不得那日……”
远颓道:“门主功法异于常人,我知门主那日行于桥上,可惜禁制所限,无法相见。”
凝寒道:“你方才所言依命而来,便是依得他二人之命?”
远颓道:“正是。”
凝寒道:“不知此二人名姓。”
远颓道:“他二人并未告知名姓,更不许我多问,不许我拜其为师,更不许我以师相称。”
凝寒道:“可还记得相貌,衣着。”
远颓道:“说来惭愧,自我离了这二人,概已不记得。只记得一人所持兵器乃一九子连环枪。”
凝寒垂思道:“竟是这般。”
话间,打眼瞧向申凡,见申凡毫无异样,只得暂且作罢。
凝寒道:“一路行来辛苦,暂且好生歇息。”
随即命人将西侧四间小院收拾一番,供四人居住。
入夜,念四人许久未见,必有好多话要叙,凝寒暂将宴请搁置,安排于五日之后。
凝寒独至申凡房内,直道:“申师兄,我有一事相问。”
申凡道:“师弟请讲。”
凝寒道:“远颓所言二人,可是……”
申凡抢道:“师弟觉是便是,觉不是便不是,何来问我。他二人或做,或是不做,我又如何知晓,你今相问,我又如何作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