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眼走到半路就开始后悔。她还能去哪?无处可去。再返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何况也没有他家的钥匙。
她在路边随意游荡,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得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差没将胸口贴向地面。见路边有个大石凳,颇为艺术,极具特别,带着欣赏一探究竟的心情直奔过去,一屁股贴了上去,左摸摸右碰碰得研究一番。
“这石头可真特别。看样子不便宜。啥时候公共设施这么舍得花钱了?”
自言自语中无意瞥见对面是一家和这石凳一样极具个性的店,冷清灰的色调里,大大的‘刺青’两字就像一双天眼,颇有睥睨万物之感,顺带一股魔力,把李黑眼吸了进去。
“难怪呢……我就说嘛,政府哪会花这个钱……”李黑眼咕哝道,“肯定是店主为了吸引顾客而设的。”
不过,这主意不错。
“刺青?”一个头扎马尾的个性男青年迎面问道。
“……”李黑眼还在犹豫中。
“刺青吗?”
“嗯。对。”
片刻准备之后,李黑眼把手臂搭在矮凳上,眼里空落落的。不久便传来些许灼热感,极细的针尖行走在皮肤之上,如蚂蚁啃噬般痛痒,留下唯美的纹理贴合她的皮肤,浸入她的苦痛,融进她的血液,蔓延着自我诠释的洒脱。
“抽烟吗?”
“抽。”
“喝酒吗?”
“喝。”
“说脏话吗?”
“说。”
“你纹身,抽烟,喝酒,说脏话,但看得出,你依旧是个好姑娘。”
“谢谢。”
“好了。不可过度清洗或浸泡,5天内出现皮痒、掉皮、结痂不可强行脱落。”
“好的。谢谢。”
One's real value first lies in to what degree and what sense he set himself.
出来时,李黑眼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字母,5天内……她还能等到它结痂吗?
神情有些落寞。
许诺过来蹭着她的脚尖,像是要舔平她的伤口。
“许诺,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她这才注意到许诺从她离开终离夜的房子以来就一路相随。遂放慢脚步,些微不耐烦得回头,“我可不会撒狗粮与你。”
想起一早终离夜就替它准备好的鸡胸肉以及洗净切碎的蔬果,一个个装在精致的餐盘里,自个从小到大,就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
唉,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想着,嘴角一撇,“你快回去,别跟着我了。跟着我没饭吃。”
许诺呆立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得看着李黑眼,一副受尽委屈却又执着的样子。
“唉……”叹气之时,突然芝士厚蛋烧三明治的香味萦绕鼻尖,“看在你主人为我做得早餐份上,随你吧。但是,”李黑眼再次对着许诺郑重警告,“饿了没东西吃哦。”
许诺‘嗷嗷’得叫了两声,算应允她的说法。
李黑眼无奈得俯身摸了摸它的毛发,回头遙见一辆空车的士,伸手挥了挥。不多久,车身就悠哉悠哉得划过她面前,二话不说先打开车门,落座。
许诺也跟着跳了上来。
“小傻瓜,过来点。小心夹着尾巴。”
许诺乖巧地将身子往里头移了些。
“真听话。”李黑眼边摸着它的头边把车门带上。
“美女,上哪?”
“回家睡觉。”
“啥?”
“回家睡觉。”
“美女,俺可是有老婆的……”
李黑眼斜睨一眼,“酒店名,谢谢。”
司机尴尬得发动引擎,呼啦一声向前开去。
经过前台时,正碰见上次那个漂亮小姐姐,依旧用标准式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李黑眼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
“我还没退房。”
“好的。”
毕竟今天已经第四天了。
可人家没问,你作什么答呢?真是自作多情。
可是,这也不是个办法。酒店住一天老贵了。至少比租房贵一倍。到底退还是不退?不退吧,这样下去,她可消费不起。退吧,她确实无处可去。
莫名,终离夜的脸浮现在眼前。她晃了晃脑袋,李黑眼啊李黑眼,任何时候你都这么自作多情。
算了,到时刷信用卡吧。可万一还不上咋办?
——“其实,你的命……只剩下七天。”
但现在,只有五天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管他呢!
进电梯时,又忍不住拿出手机搜寻一番。
“人死亡后银行债务用个人遗产偿还,没有遗产的,银行只能做坏账呆账处理。”
终于,她松了一口气。摸摸许诺的毛发,“许诺,只要不连累别人就成,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许诺“嗷嗷”得叫了两声。
刚进酒店房间,李黑眼长吐一口气,就将自己往床上扔去,许诺舔了舔她的手背。她把手慵懒得搭在它头上,无心地抚摸着,百无聊赖,索性起身从盥洗室拿出一次性平梳,拆开包装纸,轻柔得替它梳理毛发。
“没有圆头针刷和密齿梳,只能先将就下咯。”
许诺又“嗷嗷”得叫了两声。
紧接着李黑眼寻来剪刀把许诺脚周边的长毛剪掉,最后又将它后腿之间连接部位的长毛和绒毛修整一番,这才满意得点点头。
收拾一番后,随手拉开窗帘,直挺挺就往床上倒去。
瞥见天色泛灰,云淡风轻,隐约星光,寂然闪烁。
“许诺,饿了吧?后悔吗?”
许诺舔着她的手背。
“不后悔就好。”
莫名心中一阵酸楚。潮湿的物意弥漫眼眶,迷醉曾经不堪的过往。
逞强的高傲轻拭隐藏的忧伤,缠绕包裹无法挥去的痛。
许诺盯着床板,轻叫一声,一脸无害得望着李黑眼黯然神伤的状态,眼神透着无比柔软,又像在征求她的同意一般。
李黑眼回头看着天花板,自然领会了它的意思,遂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许诺兴奋得猛一跳,乖乖得依偎在她身旁。
她半眯着眼,慢条斯理得摸着它的毛发,喃喃道,“许诺,你说为什么天一转黑,就会感到心痛?”
许诺“嗷嗷”得叫了两声,轻柔软绵。
“许诺,你回应得如此小声,是在担忧我吗?”
……
“也许因为气压降低,空气的含氧量减少,迫使交感神经处于低落状态吧。”
……
“一个心里装着蜂蜜的人,在成长的路上是不会犯困的。也许,这一路走来,我装得都是苦痛吧。”
……
李黑眼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
“你来了。”男人挺拔的背影隐藏在无边的暗色之中。
年轻女子微微一笑,就像天边四处散落的白色棉絮那般孱弱。
“你说过,肤浅的人,看表面。深度的人,看里面。但最好,还能穿透,看得彻底。可看得过于彻底,一切反而变样了。就像被泡在悲伤的密闭容器里,全身浸染的也不过是一身悲伤。”她的哀伤揉在惆怅里,“这辈子,我再也无法忘记了。”
“你要庆幸,能够看清任何事物的本质。你的任务只是,讨自己喜欢,而不是世界。你又何必沉浸里头呢?”
“可以逃离一切,却逃不出生命的苍凉。我亦如此吧。”
“一个没有本事的人永远只会指责别人没本事。如有,要别人本事做什么?一个没有深度的人永远只会用武力解决任何问题。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也永远只会用武力对付自己身边的人,而对付不了别人。这种人,好比你生命里的计划。
一切的计划,都要以本身为出发点,万不得已才会把别人安排在你的计划里。而这安排也只不过是暂估的,不确定的。因为,别人有腿,随时可以走掉。你不应因别人的离去而扰乱你的计划。而是,就算别人走掉,你的计划也能照常进行。”
“计划?”年轻女子紧凝他的背影,双眸发出如星的光芒,不可思议却又心如刀绞,“难道,我也只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啊,你只是我的计划。”
听到这话,女子面容瞬间怛然失色,抬头看着无边夜幕,碎裂的星光点点,宛若一颗颗缩小的太阳。吸吸鼻子,努力保持泪珠能够继续在眼眶里打转,不落下来。
日不落。
反正,她已看了世间太多的破碎。
傻瓜。男人暗想。
“爱你的人,是不会忍心让你隐藏另外一面的,只会让你的反面自由自在的发挥到淋漓尽致,而他只会在一旁笑着看你的傻。在我怀里,你的正面和反面,无需隐藏,可以随意跳跃。所以,走出来吧,傻瓜。”
“走?”年轻女子略微迟疑,苦涩一笑,“它就是一头蜘蛛精,我早已被它的网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那,用你的刀割断这个蜘蛛网。”
“可我没有刀。”
“你有。但你割得总是你的手腕,而不是这个蜘蛛网。”
“我……”
“你无话可说。”
她确实无言以对。
“还有一种方法可斩断此网。”
“什么方法?”
“回忆。”
“这不是让我更痛苦吗?”
“不,这只是勇敢面对。”
“之后呢?”
“一键删除。”
男人缓缓转过身,从无边暗色中朝她走来,伸出手腕,摊开掌心,呈现的蓝色屏幕停留在一键删除的位置,“里面装得全都是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
女子讶异,“可……真的有用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结果呢?”
“变回最初的模样。”
“这也是你的计划?”
“你是我唯一计划的全部。”
刹那,无数碎裂星光一点一点,一丝一丝互相渗透,重获新生凝聚而成,宛若太阳向对面挺拔而立的身影滑去。
一朵含苞玫瑰傲然矗立他的掌心之中,花瓣迅速依次绽放,娇艳自信,傲然挺立,接住了那颗金光闪闪的黄宝石。
“它是你褐色眼眸所诞生,纯洁情感的结晶,遗落在这玫瑰花瓣中,成为我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水。”
说罢,他对着玫瑰花轻轻一吻,那颗水珠滑入他的口中,
“现在,它与我的血融为一体,将在我体内流淌,永不停歇,直至我消失在这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