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通世陵将曲芜捧在怀中,步步稳健。
曲芜提不起精神,将脑袋伏在他的手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抬起眸子望去,通世陵看着前方的路,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于是他迟钝的回以一笑。
眼前的风景皆是熟悉的山道,曲芜突然想,如果自己哪天做了很坏很坏是事,那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理睬自己,反而能走得干脆头也不回了?
她不曾问出口,却是心中所想。
可曲芜好像忘了,自己顶着这副可爱无敌的面容,有过多少次玩闹和离家出走,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宽容大度呢?因为他是块木头!还是……因为自己毛茸茸的模样分外讨喜?
一个问题未解,她又陷入了另一个问题当中。
可无论曲芜怎么思考,她都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男子对自己这般无条件偏爱。
通世陵不明她心中所想,回到山洞,言语依旧柔软。
他那副温润的性子,顺着她细腻的皮毛,仿似也安抚着她那颗惶恐躁动的心,通世陵唤她:“阿芜,你我相遇半年有余,皮毛总算丰盈了好些。”
曲芜默了会儿,若是过去半年还不曾长毛,那她就真成了只烧鸡!
通世陵将她轻手置于铺满草堆的地面之上:“现在可有胃口了?想吃些什么。”
曲芜想了阵,他便等着她的回答。
他就像家中临行前的丈夫那样,将她日常穿的衣物依次叠好,将杂物拾净,再在洞穴中点燃柴火,好让她在深秋之中取暖。
可是火堆总是会灭的,曲芜如是想。
待通世陵将今日觅食的所有成果都交于自己,曲芜瞧了眼,只将脑袋撇去一边,摆出一副自己并不接受的态度。
她动着耳朵,将洞内摆设统统打量个遍,心中又生一计。
当下,曲芜用爪子在地上划拉一阵,又扯扯他的衣角。
瞧着地上的奇怪涂鸦,通世陵辗转几个角度去看,心生顿悟,露出了罕见笑意:“今的是个什么日子,阿芜想吃鱼了?平日我抓来鱼时,你瞧见了都要装睡。”
曲芜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嘟囔囔,通世陵欣然应下,撂下手中忙活的东西:“难得阿芜想换换口味,好,我这就去抓。”
既然是小家伙的要求,便是让通世陵将鱼煎烤烹蒸煮各来一遍都不为过,河里的鱼可就遭了罪。
等通世陵前脚刚走,曲芜便开始发难。
她将洞内的干粮、收拾好的衣裳,连同干草一齐挥进烧得正旺的火堆里。
若是他回来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的成果毁于她手,一定会很生气罢?最好转头就走!
于是,这火堆里的内容物愈发多样起来。
无主之火猛然起了势,这岂是曲芜一狐能控制得住的?火星一溅三尺高,燎燃了曲芜的边角,这下就连她好不容易养好的皮毛也一同遭了秧,火舌带来的高温,燎得她龇牙咧嘴。
放眼望去,满目火光。
曲芜终于害怕起来,满地打滚,洞里的火势却越发不可控制起来,更是由着她的动作烧着了满地零碎的干草料。
山洞之内,瞬息间满是耀眼的光,火势更是水涨船高。
曲芜这一举动,险些把自己的小命都交代进去,幸好通世陵救驾及时。
曲芜一手造成的浓烟,是方圆百米之内的生灵皆无法忽视的存在。
通世陵将到手的鱼儿们弃之不顾,拔腿向着火源奔去,他挥舞着手中短刀,三两下将火势生生辟出一道裂隙。
生灵于火避之不及,他却不管不顾一头扎进火中;火光烟雾熏得直教人睁不开眼,他却能第一时间将曲芜抱在怀中,不顾手上烧灼,打滚一扑带着她脱离了火场。
刚刚逃出生天,一人一狐赶忙在沙土之上来回翻滚灭火,个个狼狈,灰头土脸。
于是乎,曲芜又又又一次,被他救了。
曲芜满身尘土,又因大大小小被烧着的毛发,散发着浓郁的难闻气味。
曲芜难以抑制的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此时此刻,她也再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因为计划失败而瞒过,是给他再次带来了麻烦而愧疚……还是因为自己再次被沦为烧鸡的命运而悲愤。
她的身上又疼痛又难闻。
总之,她也在适当的反省着自己的过错。
通世陵大坐在地上粗喘着气,同样狼狈。束发被烧得参差,大火熏黑了他身上的战甲,哪怕他的动作再利落及时,里衣也难免被火燎得满是缺口。
经过此事,通世陵就是再好的脾性,也耐不住生了几分火气。
这好好的火堆,要如何才能在一炷香的工夫里酿成了火灾呢?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才是奇了怪了!
正是她不管不顾后果做事的习惯,这才次次酿成了错,险些犯下无法弥补的事端来,通世陵第一次动了气。
“曲芜!”他那一双漆黑眼瞳亮得可怕,倒印着山洞里滔天火光。
原来木头也会生气!
曲芜浑身一个激灵,手脚并用,拔腿就逃。
她终究是忘了,不论他再如何木讷迟钝,他也是天界仙将。他若是真要抓,她如何能逃得掉?
便是眼看着通世陵一个闪身,将自己一把从后颈拎起,教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嗷嗷嗷呜……”曲芜这小嗓音喊得委屈。
瞧见小家伙灰头土脸的模样,偏偏一双眸子无措得很。
这一眼,令通世陵仿似被人掐住了命门,呼吸一滞。纵是肚里满腹升起的火,也被生生灭了下去。
“如何玩闹都该有个度。”通世陵叹了口气,就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将她的小花脸给擦了个干净。
他俯身捧住曲芜,让她直视着自己的双眼,眼里忧心忡忡:“阿芜,我知道你因我即将离开而不满,可不论再如何,你都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安危作赌注。”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失误,差点将自己也交代在火场中,曲芜只好认错点头。
看她不挣扎了,认错态度也还算良好,通世陵看着她身上的灼烧斑斑,顿时就心软了,他认命道:“罢,便是我遇上你,命中定劫罢。”
通世陵将她抱住满怀,心疼不已。
曲芜眨了眨眼,似是在想着什么。
秋风起,露重夜凉,她却觉得此时此刻,空气中的余温都要暖上心头。
之后,通世陵从身上找出最后的一些药末,替她上药。
要说其余的草药丹药呢,大抵都跟着这场大火被烧了个干净罢。
这场大火不绝,烧了整整一夜才算消停。
这夜,她二人只好露宿荒野,通世陵重新拾柴架起火堆,再去河边打了水,捞了鱼满载而归。
而曲芜经过这场深刻的教训,也作乖巧模样,等通世陵在身边坐下,就爬上腹依偎一团。
待通世陵将火一架鱼一烤,没多久,这味儿便散了出来。
也并非是所有的狐狸都不爱吃鱼,恰是曲芜从小跟着通世陵吃惯“山珍海味”,嘴被养得叼了些罢了。
等鱼身两面泛起金黄,通世陵便上手仔仔细细将鱼刺根根拆下,剃个干净,再吹凉了喂她嘴里。
曲芜自己都觉得,她简直就是个最安逸的小废物!啥事不会干,捣乱第一名。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惯着她,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袒露在曲芜面前,毫不设防。
大男人就连这烤鱼的本事,也是在遇上曲芜之后,才生生学会的本事。
要知道在几个月前,天界战将通某人就连料理鱼类要将苦胆一类脏物去除之事,都不曾知晓。
自己被他事无巨细的放在心上,没把他气走便罢了,出乎曲芜意料的,通世陵甚至还要把他身上的金丹也让渡出来,说是要供自己恢复之用。
“你就不怕我卷着你的金丹跑了?!”曲芜对着他嗷嗷乱叫。
通世陵蹙眉,只道:“阿芜若是心中还有气,莫要对着自己,便冲着我来。”
她哪还敢生他的气啊……曲芜又心生无力。
通世陵顺着她的小脑袋,叮嘱道:“阿芜是个女孩子,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金丹留着护身,也是好的。”
曲芜不由得酸了鼻子:“笨世陵,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你走了没人再来照顾我……我就要饿死啦。”
可惜通世陵从来都听不懂她的嗷嗷呜呜。
世间之事往往事与愿违,族中要她夺走金丹,她不愿,金丹却还是在曲折之下到了她的手上;她要将通世陵赶走,非但没成功,还将自己烧成了这肉鸡模样,得不偿失。
就连曲芜带在身上的坠子,也误打误撞的脱落,恰好洒进了通世陵饮用的水中。
所谓无巧不成书。
失去了金丹的通世陵,功力大打折扣,顶多是个擅长手脚功夫、又略懂术法的普通人罢了。
误饮此水后,通世陵便如曲襄说的那般,睡得很沉,就连狐族的靠近都不曾察觉。
曲襄三狐如他们所言,伺机动手,取丹之事就差临门一脚。
三者逼迫再三,曲芜却很是犹豫,最后关头,她却不肯跟族人走了。
“你若不肯,那就休怪我们动手了!”曲襄又以通世陵作威胁。
曲芜却炸了毛,将坠子丢到曲襄脸上,当场以妖力斥退:“我看谁敢!谁想动手,就先过了我这关!”
曲芜虽是只小小狐妖,可身上蕴含的妖力,却是比起十几年的狐妖都能相较高下的,更何况如今自己身上还有金丹护体。
她就是拼着自己受伤不管,也绝不会令对方三狐好过!
于是三狐被击退悻悻而归,临走前出言警告。
伤害同族,即便是她不下手,狐族长老也不会放过她。
这次,曲芜选择站在狐族的对立面,用他的金丹,伤同族之人,只为护他周全。
她想,若是族人当真找上门来,她也该跑得远远的,这才不会殃及通世陵。
族人的目的是她身上的金丹,就不会再为难旁人了罢?
如此想着,于是,她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