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见那缓缓向我走来的脚步声时,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草率了。
刚才只想着先暂时逃避一下现实,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并确定了裴玉珩的态度后,再来应对这一切也不迟。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
昨天他隔着电话可以拒绝得果断干脆,让我连开场白都来不及说出口。
所以我很好奇,等跟我面对面的时候,他还有没有本事堵住我的嘴。
至于对付他的策略,虽然我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但态度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也只能是这一个——
等找到合适的时机“苏醒”后,我会诚恳地认错,也会收起以往的冷淡疏离,尽量表现得温顺又乖巧。
那么想必我逃跑的事,很快就能翻篇了。
毕竟小女儿家偶尔的任性胡闹,又是在受了委屈的情况下,只要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就值得被宽容和原谅。
再加上,虽然我这次闹得动静有点大,但他并没有实际损失,我却落了一身伤,也算受到了惩罚不是么?
他还有什么理由揪着不放呢?
等他消了火顺了气,说不定我回京都的事就又有的可谈了。
我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无赖和理所当然,但也算是人之常情。
可惜我忘了,这老男人根本就不是常人,又哪来的常情呢?
所以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本就不堪的境况,更加雪上加霜了。
哪怕时隔多年后,沧桑平复岁月和煦,但我只要一想起这些往事,也还是会觉得脊背发冷心底生寒……
当然,这是后话。
回归现实,直到听见那特殊的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我这才反应过来,在决定装晕的时候忽略了什么——
他会怎么对待我这个“陷入昏迷的人”?
除非就此扔下我自生自灭,不然他肯定会派人下来把我抬上去。
可他要是能扔下我(放过我),又何必还兴师动众地来抓我呢?
所以答案完全没有悬念,我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下来,而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因为走得这么慢,加上左右脚在落地时有细微的一轻一重的差别,这在裴园是绝对的独一份。
更何况,哪怕没听到这脚步声,我也只需要凭借‘一股寒气正在逼近’的感觉,就能确定来人是他。
不过再想想也对,当然只能是他。
因为,即便我只是他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发泄工具,还是之一。
但位高权重、生性霸道又有洁癖的人,基本都有的独占欲,他也是有的。
譬如上次我在沫苑晕倒,他就喝退了所有意图靠近我的保镖,自己抱着我上的楼,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可问题是,那次我是真的不省人事了,而这一次……
一时间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血液倒流、神经紧绷、浑身僵硬,却又不得不努力地保持着“现状”——
身体的所有部位都一动不动的,面部表情也没有纤毫的变化,就连眼睫毛都控制得纹丝不颤。
对了,还有呼吸的频率也要注意。
听说昏迷的人呼吸通常会有急促、过缓和不规律这三种,基于某些病因,甚至还会有打鼾的现象。
我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选择了“过缓”。
——谁叫我现在是个几近“腰折”、连喘个气都疼得直抽抽的人呢?
然而很快我又后悔了,因为我发现,装得越像,自己就越煎熬。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营救伤员的路,竟然走得比平时消食散步还慢。
而我本就对自己浑身上下形容不出来的疼痛,倍感烦躁又莫名不安。
偏偏凛冽刺骨的山风,还裹挟着林间泥地的阴冷湿气,通过湿衣服粘着的伤口,悉数灌进了我的体内。
冻得我连灵魂都在战栗,我却还得强迫自己不露破绽地继续挺尸。
时间一秒一秒地蹉跎而过,他的双脚变成了凌迟我的钝刀。
他走得越慢,我“受刑”的时间就越久,痛苦自然也就越多。
唯一能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虽然受伤无数,但好歹血管动脉脆骨死穴之类容易致命的地方都避开了。
否则等他这么闲庭信步似的来救我,我恐怕早就因为错过抢救时效而香消玉殒、含恨带憾地奔赴黄泉了。
不过,虽然自由梦碎、死状凄惨,但我还是会倔犟地用眼角残留不坠的一滴泪,告诉他我的遗言:
此生不悔、来生不见!
是的,我没有后悔对他动了心,只是觉得自己愚钝得简直可笑。
认识他都快一年了,还跟他有过那么多次负距离的接触,耳鬓厮磨气息交融,却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看清——
这个如同世外谪仙一般的老男人,原来也是个黑芝麻馅的!
没错,我结合自身感受之后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为了惩罚我私自逃跑,他才拖延我得到救治的时间,好让我多难受一会儿。
正当我自怜自艾外加腹诽得十分起劲时,脚步声终于停下了,但却没有动作,只有一道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带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犹如实质,撩拨着我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天知道我有多想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缺心少肝的玩意儿,做个人不好么?老娘都快疼死了,你还磨蹭个鬼啊!
幸好在我即将失控暴走的前一秒,阿光和何田也跟着下来了。
阿光甫一站定就说道:“裴总,现在还没过早高峰的时间段,我们开车送她去医院,比叫救护车快得多。”
他的话音刚落,何田就忙不迭地帮腔道:
“对对对,这会儿进城肯定比出城好走,优小沫还不知道有没有骨折或内脏出血,不能再耽搁了!”
闻言我先是心头一暖,他俩果然是山顶那个蛇窟狼窝里唯二真正关心我的人,紧接着我又有些暗自窃喜——
送医院好啊,不但能治伤,还比这荒郊野岭的地界更方便逃跑!
谁知下一秒,我就听见裴玉珩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又冷酷得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回裴园,打电话去圣安叫个女医生过来。”
他大概是看穿了我此刻的心思,也摸透了我一贯的脾性。
这才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扑灭了我所有的希望,还顺便斩断了我最后的生路。
也让我胸腔里原本翻涌不止却尚且可控的怒火,随着这句话轰然炸开,热力直冲天灵盖而去……
圣安,是一家由裴玉珩个人投资的医院,不属于裴氏集团的产业。
我听乔羽生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说那是一家半社会福利性质的儿童医院。
其最擅长也是在业内最著名的项目,是治疗儿童自闭症……
裴玉珩,你个杀千刀的,老娘不是自闭儿童!
老娘要治的是这一身皮肉伤,还有这杆我自己也不太确定断没断的老腰!
更何况,裴园里连一件像样的医疗设备都没有,你光叫医生来能顶个毛用?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万一来的那位不巧还拙可怎么办?
届时老娘岂不是不残也得残、不废也得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