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傅渊回到许久未踏足的水云峰。
水云峰还是他记忆中那番景象，只是身侧的花草盆景都已凋谢枯萎，耷拉着枝身与毫无生气的水云峰融为一体。
傅渊蹙眉走向熟悉的房间。
“吱——”
门被缓缓推开。
“渊儿！”
熟悉的声音，女子提起罗衫裙，满脸欣喜的奔傅渊而来。
“你终于来了！”女子扑入傅渊怀中。
熟悉的清香四溢在鼻尖，温暖宽阔的怀抱女子怀念缱绻许久，玉臂紧紧圈揽住傅渊的腰身，清秀的脸颊埋进胸膛轻轻啜泣，我见犹怜。
而傅渊站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双手垂在腰间，没有向以前那样回抱住她。
女子仰起头，哽咽着望着傅渊：“渊儿？”
被雾气氤氲的双眸就这么粼粼闪烁的望着他。
片刻，傅渊的双手覆上女子的双腕，将她的手带离开。
“以后别这么唤我了。”
声音清冷，冷的似一捧千尺寒潭底的冽泉。
女子错愕的瞪大双眸，被剥离开的双手不知所措的垂在两侧。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双眉拧结，似砚台内凝结的浓墨，傅渊道：“你化精了？”
说不意外是假，眼前这个有跟顾林汐同样面孔的女子本应该是个无情无欲存在与幻境的傀儡，幻境的一切应该由他支配，他想来便来，可这次他被带入幻境中而非他自主，且眼前的女子凄凄的望着他，他从不允许她戴着师尊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傅渊笃定，这个幻象幻化成精怪了。
女子略过傅渊的问题，她抓住傅渊的手，那瓷骨般剔透的手传来阵阵熟悉的柔软：“我是顾林汐啊，我是师尊啊！渊儿为何要这般冷漠我？为何？”
“你不是她。”傅渊明晰的轮廓覆上一层寒霜，“以后你也别用她的名了。”
葱茏十指渐渐松开，女子步履蹒跚的倒退几步，神情凄然的喃喃道：“我是，我是顾林汐，我就是顾林汐......”
梦境被铸造出的一刻也就是她存在这世间的一刻，她睁眼有了记忆的那一秒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如玉般的男子，她是名字是顾林汐，渊儿是她对眼前男子独属的称呼，每夜她的渊儿都会来看她，温柔的抚着她的发哄她入睡，然后伴她度过黑夜的。
然而这一切就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她的渊儿不再来了，也不再给这梦境继续浇筑精元，没了精元的滋养一切都将分崩离析，她也越来越虚弱，即使如此，她还是在期盼着她的渊儿再来看她一眼，所以她擅作主张的将傅渊拉入梦境，可未曾想，再见是这张清冷至极的脸。
女子失魂荡魄的模样刻入眸中，即使是个替身傀儡，傅渊也狠不下心再这般冰冷的对她，更何况她还有一张与师尊一样的脸。
“既然你已幻精，也有了自己的思绪，那我便不困你在这梦境中。”傅渊道。
在女子抬眸的一刹，幻境崩塌逝去，她已然身处在偌大的陌生房间。
还未等女子缓过神思，傅渊从榻上坐起：“你自由了，走吧。”
“不！”女子断然拒绝。
“为何？”傅渊蹙眉。
女子几乎是扑了过去，双膝跪在榻下木踏上，发出重重的磕响声：“不要赶我走，我不要什么自由，我不走！”
墨眉没有舒展，眉间刻痕反而更深，傅渊任凭女子的双手攥着自己的衣衫，一言不发。
“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渊儿，求求你......”泪水划过光洁的脸颊，双手紧攥不放，“我无处可去啊。”
“你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自由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只想在你身边。”
女子的啜泣和低低的哀求满是哀怨，孤清的脸终是有了一丝裂痕：“够了。”
女子彷徨的抬起脸：“渊儿......”
“你要留便留吧。”傅渊道，“但是。”
愕然出现在泪眼婆娑的脸上。
“你别再唤我渊儿，你也不能叫顾林汐。”
“那我该叫什么？”泪水还悬在眉睫，眉间凝起不解疑惑，只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为什么还要这般计较。
“我没有名字......”松懈下身子，女子失落的坐躺在地。
女子失意的模样落入眼帘，那张熟悉的脸在梦中伴他一夜又一夜，傅渊动了恻隐心，回忆在梦中的种种，他轻缓念道：“故攲单枕梦寻，梦又不成灯又尽。”
“你既生于梦中，那便叫枕梦吧。”
一阵不明的感觉在心头弥散开，枕梦听着自己的新名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不喜欢吗？”傅渊的语气和缓许多。
缓过神，枕梦连忙摇头：“不，我很喜欢。”
对于姓谁名谁这种事情枕梦根本不在乎，她本就是一个无名无姓也无自己思想的幻象罢了，只要能待在自己所追寻之人的身旁就足矣，更何况这是他给她的名字，她怎能不喜欢？
“来人。”
听闻到傅渊的声音，江芙推门而入：“掌门，有何吩咐？”
那声“咐”字还未落音，梦枕缓转过的脸使江芙吃了一惊：“顾、顾仙师......”
梦枕看见生人不禁往傅渊膝间蜷缩。
傅渊不自觉的拢住梦枕的纤弱的肩：“她不是。”
“你带她下去，在凤栖坞偏房安置下。”
虽心中诸多疑问，但江芙不敢妄自揣测发问：“是。”
走进梦枕，江芙想她伸出手：“姑娘，随我走吧。”
江芙的身影遮住光线落下一片阴影，梦枕更加害怕的瑟缩身子，双手紧攥傅渊膝间的绸布不放。
“掌门，这......”江芙为难的看向傅渊。
傅渊倒是比平时颇有耐心：“怎么了？”
“我不想离开你。”梦枕湿漉的眼瞳这时又增了一分雾气。
傅渊本想随意安置下梦枕的，梦枕只是个精怪仅此而已，但只要眼神触及到那张脸，还是那张懵懂哀怜的脸，傅渊的心颤动了。
“罢了，晚些我带她去吧。”傅渊摆了摆手。
“是。”
江芙退到门边，合门的一刻还是不禁的多看了一眼梦枕。
触及到江芙的目光，梦枕更加害怕的往后紧靠。
“砰——”
门被合上，梦枕舒了一口气，昂首：“渊儿。”
傅渊的眉梢蹙起。
梦枕咬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又道：“渊哥哥，我这样唤你可以吗？”
“随你喜欢。”
心中涌上一阵委屈，梦枕道：“渊哥哥，我不想一个人，我可以不离开这吗？”
“不行。”
“为何？”梦枕像个因迷失而难过的孩子，“以往的每夜你都会陪着我的，太黑了我会害怕.....”
傅渊平淡的回答：“我要成亲了，这，只有我的妻子才能留下。”
“成亲？......”梦枕瞪大双眼，眸中秋水隐去。
一身罗衫裙的她就这样滞愣在傅渊双膝旁，两人都没有言语，任凭时间与空气流动。
梦枕有了血肉，陌生的触碰和心中第一次的疼痛都如此真实，她由梦境中而生，也有了情感思绪，听起来虚无缥缈又似天方夜谭，但她笃定她有感情的，是对傅渊强烈思念缱绻的感情，那一身玄色的男子每夜都会在她耳边温言细语，如玉瓷矜贵的脸在每一夜都会回以她清润的笑。
她以为他是爱她的，所以她有了幻象不该有的情感，她强烈的希冀着自己有肉有骨血，便能常伴他身旁，她听闻过人间情爱，她笃定自己是爱他的。
可如今一切都如愿了，她却得知心念所及之人要成亲了，她第一次做人，也第一次尝试到了心痛的滋味。
傅渊不爱她。
或许她早该知道的，从傅渊不再回梦境开始，从傅渊不再对她温柔开始，亦或是不再允许她使用“顾林汐”三颗字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