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赢并没能在舒郁瑾那里待到晚上，酉时未到城主府的人便来寻他回去，说闻人诺有要事向他禀报。
他不情不愿地回去了，虽然心里想的是闻人诺都搞不定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想参与，但是在外他还是要面子的，他的人设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城主。
舒郁瑾不爱多说话，只一双眼犹如能洞察人心，“你从来都是优秀的城主。”
被打乱了放假的节奏，颜赢有些恼火，在心里把报信的家伙揍了好几顿。可他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动辄撸袖子干上一架。
成年人要学会的技能之一便是掩饰和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他抿着嘴唇挥手示意手下出去院门外等，一脸沉静地看着舒郁瑾，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最后停留在他的刘海处。
“还疼吗？”他忽然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了一句。
舒郁瑾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微微歪了歪头：“早就不疼了。”
颜赢他没有再说话，看着他的眉眼，神情有些复杂，“走了。”他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余墨哒哒哒走到院子里栓门，回身时看到舒郁瑾有些落寞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许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这个问题，舒郁瑾自己都快忘了。
他让余墨回屋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房间很小，没什么大件家具，也没有名贵的稀罕之物，和他这个人一般寡淡。
蜡烛的灯芯噼啪跳了一下，灯火跳跃灯影晃动，舒郁瑾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撩开自己的刘海，轻轻抚摸着感受着那个凸起。
他精致的眉骨间赫然嵌着一枚骨钉，钉上是一粒白皓石，耀眼璀璨却锐利逼人，与他整个的周身气质格格不入，就像是乐章中的一个不和谐音符。
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被这种锋利扎伤。
“疼吗？”舒郁瑾问自己，他缓缓垂下眼，眼中交杂着不明的情绪。
“早就不疼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会疼呢？
“怎么会不疼呢……”
次日一早，余墨伸着懒腰走向屋外，“谁啊，大冬天的不睡懒觉一大早跑人家串门？莫非是姽婳先生？”他的懒腰在看到屋外的红衣女子时戛然而止。
华容笑盈盈地看着他：“早上好，小公子。”
余墨被她的光芒所摄，一时有些微愣：“姑娘好。”
华容的丹凤眼看向屋内：“你家公子可在？”
余墨倏地回过神来，警惕的看着她，“姑娘找我家公子何事？”难不成也是来买棋子的？
可是这女子的周身气质实在不像是钻研棋道之人。
“嗯，”华容笑了一下，“是故人。”
故人？每一个来闲人居的都说和公子有交情，但是不通报直接把人拒之门外太过失礼，余墨还是进去通报了。
恰好舒郁瑾前一晚梦魇惊醒后再未睡着，正打开房门走出来。
闲人居很小，小到房间的门一打开便能看出院门外的情景。
睡意朦胧的余墨，和张扬明艳的华容。
一刻钟后院子里坐了两个人，舒郁瑾和华容相对而坐，余墨被舒郁瑾叫去烧水煮茶了。
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知道的时候最安全，也最幸福。
华容没有和舒郁瑾唠嗑半个时辰，她不喜欢绕弯子，待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时她率先开口：“华容见过公输公子。”
这个时候再打招呼未免有些晚了。
然而这话从华容口中说出来又似乎非常自然。
舒郁瑾的眼神未动，表情依旧清冷：“姑娘这是何意？有话不妨直说。”
华容笑容晏晏：“华容只是慕名来拜访公输公子，公子何必紧张？”
舒郁瑾淡然一笑：“舒某姓舒，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华容低头轻笑把玩着自己的美甲，语气绵软，丹凤眼如秋水般看着舒郁瑾：“公输家族的公子，华容怎会认错呢？”
舒郁瑾的目光微凝，她认出自己是公输家的人，又单枪匹马前来闲人居，再加上身上隐隐透露着邪气，他猜测对方来头不小，同时也意味着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不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动摇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相反她是带着极大的信念和自信来的，她相信自己可以顺利地完成此行的目的或者说任务。
对于这种绝对自傲的人，有两种可能原因，一种是有足够骄傲的资本，另一种是盲目的自信，舒郁瑾不会天真地认为她是后者。
那么她会是贵族千金？还是江湖人士呢？
华容是揣摩人心的高手，舒郁瑾的眼神变化尽管很小，但是她依旧捕捉到了，
‘有破绽就好，有破绽意味着有软肋，淡泊名利又如何，可用其他的东西诱惑，看破红尘也无碍，红尘本来就是破的。’
无欲无求和一无所有才是真的无坚不摧，前者是什么都不要，后者是什么都没有。
“公子身为公输家的后人，却遭家族流放驱除，背井离乡孤身安家在他城，公子可怨过？”华容蹙着眉为他道不平，看上去却有几分故人的意思。
“不曾，”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他很多年，然而一个问题再难，思索十几年，也就看透看淡了。
华容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换了个角度继续话题：“公子通透豁达非常人所能及，华容却是看不过去的。”
他心里暗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遭遇不公平之事，怎会不埋怨呢……’
舒郁瑾对上她的眼瞳，莹亮的像是绽放的花火，耀眼却不灼热。
灼热？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清澈，反倒是对面的华容有些错愕。
‘此等惑术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
‘棋圣的定力心力果然异于常人。’
他没有当场拆穿华容的意图，只是淡然疏离地道：“姑娘可还有要事？在下今日有约，需要提前出门赴约。”
华容有些委屈，低垂着眉敛声说道：“公子是厌烦华容不想再和华容说话了吗？”
舒郁瑾不为所动：“在下今日第一次见到姑娘，谈不上厌烦不厌烦，只是赴约的时间快到了，在下是一个守时之人，还望姑娘莫要为难我。”
“华容只是想帮公子拿回属于公子的一切。”
“华容姑娘可听过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姑娘认为的一切在在下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
“云烟易逝，伤痕永存，公子放的下过往，可能放的下身上经受过的伤痛？每一道都是浸了血入了骨的。”
舒郁瑾没有反驳她的话，他经历的每一道伤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逃离的世界是如何的灰暗，从前他怨恨不公，现在反而庆幸脱离了那潭沼泽。
贫贱的出身其实没那么难以耻齿，毕竟这世上生来高贵的人太少了。
“谁的身上没有伤疤？姑娘也不是生来绚烂，可是，”舒郁瑾拎起茶壶给华容的杯中添茶：“姑娘会喝隔夜的茶水吗？想来是不会的，便是那上好的西湖龙井、都匀毛尖、君山银针，隔了夜也会变了味。
姑娘心思玲珑，世事洞明，必然会如我一般倒了那茶水，取茶叶沏上一杯新茶，而不是喝那一盅刷锅水为难自己。”舒郁瑾将她的茶杯添满。
茶七饭八酒十分，茶倒满即是送客。
华容的脸色有些难看，江湖中人皆称她为圣女妖女，同时也惊讶于她的无双容貌，他却恍若无视。
此时她有些理解为何狂鹞鹰会说十六怪个个都是难搞之人。
单单一个舒郁瑾就油盐不进。
他有破绽，亦对过去无法忘怀，但是他不狡辩，甚至承认的颇为坦荡，明确地告诉你他不想再提起。
你撩拨他，他一瞬间清醒；你激怒他，他淡定地喝茶；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表示不接受你画的葱油饼；最后你恼羞成怒，他安静地看着你，等着你往他脑门上招呼。
可是她不能在朝夕城动手，舒郁瑾也是仗着她忌惮颜赢才敢这般无视他。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