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客馆的南坊,小厮们忙着安置物什,使臣聚在一起商讨对燕都口诛笔伐,祝筠裹着貂裘,在偏殿坐立不安的等消息。
“你步子溜的比外头收拾屋子的小厮都快。”齐时衡转着折扇迈进门。
“怎么样,怎么样,王姬肯见我吗?”祝筠一路追随。
“拒绝咯。”齐时衡意料之中。
“不见?为何不见?”祝筠向蜜蜂似的围着齐相转,“若不见我,可见相爷?与王姬讲是魏国使臣求见,王姬应该不会拒绝吧?”
“都没用。”齐时衡歪头对祝筠低语,“那个姓瞿的管家说了,‘公子所求之事,王姬亦是为难’。你也知道王姬来燕都意图,易地而处,你让王姬作何抉择。”
“那相爷可有将咱们相助的意愿托人带到?”祝筠又问。
“且不说陛下是否同意开仓放粮,单是她不肯见我,我的人又如何将话传到。”齐时衡拍着扇子发牢骚。
“相爷可否是真心实意的帮助我家侯爷,若是真心的,屈尊降贵去求一求王姬又何妨。”祝筠委屈。
“喂喂,我是魏国使臣,代表的是大魏。你能不能在异国他乡给我留点面子啊。”齐时衡很无奈。
“文文和我讲过先皇传位的故事。相爷对侯爷心生嫌隙,怕不是早盼着文文一命呜呼。”祝筠越说越气。
“我的祖宗嘞,这是燕国,你能不能小点声。”齐时衡霎时芒刺在背,连忙捂住祝筠的嘴,“若不是你拿着明王令牌,我非将你捆了不可。”
祝筠口不能言,红着眼珠,看向齐时衡的眼神越发不友好。
“这里是燕都,我若盼着高照归西,茶铺里就不必替你解围,大可看着你被燕国官差带走盘查。”齐时衡忍气吞声地解释。
齐相说的在理,可这不能成为他袖手旁观的理由。祝筠依然气嘟嘟地盯着齐相。
“不得不承认,你带来王姬受困冰雪的消息很有用处。燕王若助赫连王姬解决北地风雪之困,王姬在江北之事上就会对燕国多有偏袒。而使团此时再拿江北之事声讨燕国,能为魏国争取到的利益就会大打折扣。我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和你一样,更希望咱们魏国能在粮草一事上帮得上忙。”齐时衡见祝筠冷静下来,也慢慢松了手,“但凭赫连依还有穆云上和燕国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燕国邻近草原三十六部,怎么着都轮不着我们出手。我也不愿魏国失去高照这样的定海神针般的人物,让整个国家笼罩在迷雾里,前途迷茫。要么高照活着,要么等待我们的是一场输赢未可知的仗,是拿魏国国祚进行的一场豪赌。”
祝筠并无为相者的顾全大局和深谋远虑,他只是不想面对与文文的生死离别。来燕都的路上,他与明王的联系未曾中断,而他每天拆信时都战战兢兢,生怕是收到南方来的噩耗。
“若是有根刺插在赫连依和燕王之间就好了。”齐时衡转着扇子思索。
祝筠无精打采地倚着柱子蹲下,将头迈进胳膊里。时光在流逝,祝筠明知自己应该争分夺秒的想办法,身体却用不上半分力气。
“哦,对了,姓瞿的还带话说,你若走投无路,王姬愿意收留你。”齐时衡道。
“我想见王姬,”良久,祝筠抬起头,“还有什么办法。”
“明日朝会后,燕国大公主宴请王姬。赴会的除了大家主,还有燕国太子和三皇子。我只知道这么多。”齐时衡收了扇子。
“多谢。”祝筠缓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外走。
“喂,出了这道门,使团再无法庇护你。你所作所为,与使团再无干系。”齐时衡道。
“嗯。”祝筠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不再回头。
哭过笑过,疯过闹过,像是一场暴风雪后,世界被白色掩埋,重归一片寂静。
陆桭渊又病了,不及上次的重,在小丫头的照看下,现在已经能下地活动了。这次他很安静,药按时喝,饭照常吃,白日里敲敲棋子,摆摆花草,晚上看看月亮,数数星星。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一切看在眼中,韩栖凤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有酒吗?”陆桭渊道。
韩栖凤自觉脚步轻盈,不该被发现。
“你的剑柄,独一无二。”陆桭渊扣扣桌上的影子。
韩栖凤瞳孔猛地一缩,忽然觉得屋中人有些可怕。
“你病了,不宜饮酒。”韩栖凤不再躲藏。
“醉了,说些胡话,泄露些我的秘密,不好吗?”陆桭渊扭头笑道。
“不错的主意。但我不相信。因为你起高热时,牙咬得紧。你的身体本能得在保守秘密。”韩栖凤冷冷道。
“是吗,”陆桭渊苦笑,“或许现在我变了呢?”
“别人的心会变,你不会。”韩栖凤道。
“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讨杯酒而已,不给罢了。照顾我的小丫头可是什么都能给我弄来的。”陆桭渊招招手,“站着累,来坐坐,尝尝公主殿下今晚赐的鹿肉。”
韩栖凤撇了一眼鹿肉,心中不悦,“我吃过了。”
“你吃过了晚饭,还是吃过了鹿肉。”陆桭渊问。
韩栖凤咽下一口恶气,转身走了。
“公子,酒来了,”小丫头张望,“刚离开的是韩侍卫吗?我听姐姐说公主殿下差人到处寻他吃晚饭呢。”
陆桭渊笑笑,将一双筷子递给小丫头,“不必理会。来,一起吃。”
王姬入燕都,八十骑兵随行,去哪里都很招摇。朝会上幽州与燕国达成了什么协议,祝筠并不在意,他只是盯着镌刻着踆乌的华盖马车,随着人群走动,静候一个冲上前,拦路的时机。
“魏国祝筠,求见王……”
拦路士兵戟刃的缝隙里,祝筠猛地钻了出去。燕国士兵反应极快,立刻将祝筠摁在地上,十数柄长矛相向,随时可以将贼人戳个千疮百孔。
地面冰冷刺骨,祝筠啃了一口泥,长街喧嚣又令人窒息。马蹄声没有停,从祝筠身边缓缓行过。
“唔——唔——”祝筠挣扎,声音却喊不出口。如果冉大哥还在身边就好了,祝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你可真是什么祸都敢闯。”马车忽然停了。
士兵松开手,祝筠睁开眼,忍痛抬起身子,发现是幽州骑兵将自己围了起来。
“大家主……”祝筠又惊又喜,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泥巴,立刻爬起来跪好,“祝筠拜见大家主。筠愿以魏国及江北瓷器、酒坊、香料、玉石商铺三百,换得出入幽州的路引,望大家主成全。”
“只是路引?”穆云上胳膊搭在膝上,越发觉得此事有趣。
“是的。”祝筠敬上商铺抵契,“筠呈拜贴杳无音信,无奈拦路,望大家主见谅。”
“在燕都求路引,三百间铺子可不够。”马车里传出女人高贵的声音。
“王姬需要多少,我尽力……”祝筠越说越没底气。三百铺子已经是集侯府、李骥、祝家之力,能给出的全部了。
“也不多,”王姬张开五指,“五千万两……”
人群一阵喧哗。祝筠瘫坐在地上,想凑五千万两银子,恐怕得洗劫国库了。
“小祝公子莫急。阿依的意思是,路引可以给你,但你要来幽州替我们经营,待钱赚够了,方可离开。”大家主笑着解释。
祝筠顿时又觉得条件可以接受。钱生钱嘛,王姬富甲天下,十年时间赚上五千万两白银应该不在话下。
“哦,对了,阿依说的是黄金。”大家主又道。
祝筠又蔫了,五千万两黄金,在幽州搭上一辈子都未必能赚齐。但祝筠还是咬牙应下了,“我可以。请王姬和大家主赐路引。”
大家主爽快地解下一块踆乌玉佩丢给瞿万,“我们的契约即刻生效,金子赚足前,你不得经营幽州之外的生意。”
“诺。”祝筠叩首。
瞿万接过玉佩,上前交与祝筠,“祝公子可长点心吧,王姬是在救你。你成为咱们幽州人,燕国人才不敢动你。”
祝筠恍然大悟。马车缓缓动起来,祝筠双手捧着玉佩,目送骑兵离开。
“你说他不求解药,求路引做什么?”大家主咋舌。
“求解药吧。”赫连依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