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由于棺椁有限,根据烈士遗属们的意愿,部分列入三等功记录册的尸骨整理遗容裹上军旗后将被焚烧火化。
兰友德彻夜未眠,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具具尸体被人祭奠。整整一宿,边境城池内一片白色缟素,百姓们全都出动披麻戴孝,只为送牺牲的英雄们上路。他们在家中点燃起了一盏盏用于替亡魄祈祷祝福的自制孔明灯,边境的苍穹由此亮了一通宵,飞上天空的一盏盏孔明灯就像那些逝去的忠勇之魂变成的一颗颗点缀着浩瀚宇宙的星星。当翌日的太阳缓缓升起,忙碌了一晚的后事终于料理完毕。全部漆刷成黑色的棺椁前都写有名字,骨灰也装进了一个个写着名字的瓷坛里,每一个瓷坛都用他们平日里戴着的朱家军袖章包裹起来,这是属于他们的荣耀,他们是勋章。准备好专门负责装载运输的马车停靠在灵柩旁边,一列列从门口开始延伸,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杰命丧黄泉,双手沾满鲜血的做恶小人却依旧活在世上笑得猖狂,这天下的公平正义何在?朱成碧红着眼睛抬头仰望昏沉晦暗的天空,班斓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老公,我们该启程出发回家去了。”
“好,和我一起共乘同一辆马车吧,你伤没痊愈,体内的毒素也还没完全清除,这时候最是大意不得。”眸光呆滞的朱成碧陡然回过神来,眼中闪着不容拒绝的坚韧低声提醒班斓。班斓自然也不会强硬逞能,这一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做,她必须健健康康。
朱成碧心疼地抱起班斓进入马车,然后他又抬手轻轻为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斓儿且你安心休息,我已经安排好了外面的一切。我们这一路返回不会走得太快,就按照先前合计的那样让沿途的百姓们好好看看真正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九万朱家军到底都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死亡,用最有力最有效最直观的方式方法一一击碎散布的谣言——哼,想我朱成碧身经百战,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会为了一些虚有的功劳而令九万朱家军统统战死?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流窜在暗中的阴谋在太阳的暴晒下终将彻底无所遁形!”
此时此刻,兰友德站在门口冷冷凝着渐行渐远的部队,那些黑色的棺椁令他感觉无比刺眼,班斓和朱成碧这一番行为无疑是在向他宣战——他们以为他们这样就能让百姓幡然醒悟不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从而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或许这里的百姓和朱成碧相处久了,早已将朱成碧当成是他们顶天立地的支柱,所以愿意相信朱成碧是无辜的。但其他地方的百姓们也能这样感同身受地理解一个将帅对家国黎民疆土山河的忠诚守护之心吗?这可未必,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世人大多都是凉薄自私的,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多的是愿意为他们打仗赴死的将军……
“我倒要看看这世上的公道是不是真自在人心?”兰友德满眼嘲讽地嗤然一笑,交代卜世仁:“吩咐下去,在他们途中经过的每个县城都提前安排一些人散播朱成碧的谣言,适当的时机可以实施刺杀,如果能有机会铲草除根就绝不手下留情。”
卜世仁小心翼翼地抱拳低声劝道:“不是下官不遵命,只是既然九万朱家军已经尽数剿灭了,废料朱成碧虽然侥幸活下来但却也难以再成什么气候,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大人还这样赶尽杀绝未免有些……”
“有些什么?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兰友德冷着脸扭头瞥向卜世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归顺本官的,你没任何资格过问本官做的所有决定,你唯一能做的除了服从照做以外还是服从照做。倘若你生出什么异样的二心想要背叛本官,那你就不要怪本官心狠手辣,将你在乎的人推入地狱。你不入地狱,那就是别人入地狱,你说你应该如何抉择呢?”
卜世仁吓得身子一抖,脸色惨白的他慌忙跪地请罪:“大人息怒,是下官愚蠢迂腐,下官再也不敢质疑大人,求大人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女人,她身子骨柔弱好不容易才经过调理成功怀上了我的孩子,孕期还没满三个月呢,万一出现什么闪失动了胎气,保不齐就会一尸两命……”
兰友德居高临下地勾唇笑看匍匐在地的卜世仁:“只要你愿意听本官的话,本官自然不会让你的女人和孩子出事。”
软肋被兰友德拿捏在手里的卜世仁不敢再继续忤逆,赶紧如捣蒜般连连点头称是。
“乖,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兰友德像在拍一条狗一样神情戏谑地拍了拍卜世仁的脑袋,卜世仁当然感受得到来自兰友德的羞辱,但他明知是羞辱却别无他法,除了忍耐承受以为还是忍耐承受——谁让他不像兰友德那样背后有一个权柄滔天的皇后娘娘呢?习惯成自然,为了能够保住他爱护在乎的人平安,他忍辱负重受些委屈羞侮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