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朱成碧手里拿着一个湿毛巾去了放置朱家军尸体的地方——整整九万具尸体,足足拉了十天十夜才终于全部从黑风峡谷中运送出来。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排列整齐,远远望去密密麻麻。夕阳的余晖伴随着晚霞从天际倾洒而下,照落在这些尸体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戚一点点在空气中潜滋暗长。
大家也全都自发地走过来跟随朱成碧一起拿着湿毛巾为牺牲的朱家军将士们整理遗容。
朱成碧满面煞白,眼睛通红,身体冰冷至极,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窒息。他缓缓俯身蹲下,手指颤抖着抚摸尸体脸庞上那恐怖且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刀伤与脏污,唇瓣轻启:“你安心地去上黄泉路吧。我一定不会让你白死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一定会为你报仇,让那害你之人忏悔并付出惨痛的代价。”
朱成碧一丝不苟地拿着湿毛巾一点点地将这具尸体擦拭干净,心如刀割地看着这些永远陷入沉睡再也不会醒来的部众们,谁也无法体会他的绝望痛苦之情。即使眼眶蓄满了晶莹的泪花,朱成碧也没再让泪珠滑下,咬紧牙关忍受着强大的悲恸继续为他们整理遗容。每触碰一下尸体,朱成碧的心都犹如在滴血般疼痛,牢牢地提醒着他不能忘记这滔天的仇恨——他确实没齿难忘,先前故意纵情声色只是为了虚张声势,装作贪恋鱼水之欢沉溺于班斓的温柔乡才好麻痹仇敌掩人耳目……此时此刻的此情此景令朱成碧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与朱联璧、朱合璧隔三差五缠着父母给他们物色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做媳妇不同,童年的朱成碧酷爱舞刀弄枪也喜欢学习文化知识。虽然预感到朱成碧未来长大成人之后将会有大出息大成就,但一生有许多至亲至爱之人死在战场上的朱老将军比谁都清楚,人的命到战场上说没就会没了,他不忍心他的养子有朝一日也要毫无征兆地离他而去,所以他就逼着朱成碧也随朱联璧、朱合璧一起去相看那些堪当贤妻良母的贵女们,准备为朱成碧寻一门好亲事订下,待其成年后再安安稳稳地成婚成家,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然而朱成碧不愿意走朱老将军安排的路,他知道朱老将军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都曾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而他又岂能心甘情愿地令自己一生平庸碌碌无为?所以他瞒着朱老将军偷偷摸摸地练起了武功,朱老将军得知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直接带他去了军营,让他跑步扎马步,并且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教他读兵法练武功,朱老将军还总是将他搂在怀里指着营帐外那些辛苦操练的士兵语重心长地激励他:“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将来长大后一定也会和他们一样成为一位文武双全的大英雄。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与你一起并肩作战杀敌,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那时年岁尚幼的朱成碧当即便立刻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回答朱老将军:“放心,我长大后一定会和你一起扬名立万、大杀四方的。身为你的养子,我自然也会像你一样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守护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朱老将军听完朱成碧的奶言奶语哈哈大笑起来,抱起朱成碧高举到了头顶:“哈哈哈,不愧是我朱某人的养子——好,为父就等着和你一起浴血奋战上阵御敌!”
是的,他们曾经一起浴血奋战上阵御敌,可这一切到如今全都化为了一场泡影,逝去的生命再也不会活着醒来,朱成碧再也没有机会实现朱老将军对他的最高期许、再也没有机会创造光明的未来,因为他的人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光明可言了。陷入深深惭愧歉疚的朱成碧缓缓地闭上两只眼睛,喉咙里不断发出哽咽的声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朱成碧的眼泪最终还是夺眶而出,脑海里昏昏沉沉晦暗一片的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结果肩膀处突然被人揽住,一道温润心田的甜美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老公,你没事吧?”
班斓无比担忧地皱眉看着朱成碧,朱成碧忍不住扑入了班斓怀里:“斓儿,请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全部都活着醒过来?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他们的命,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他们从此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于事无补,没用的。综合我三次穿越的经验,宿命始终无法改变。”班斓喃喃自语着搂紧朱成碧安慰劝抚起了他因悲伤过度而陷入痛苦的情绪:“牺牲的朱家军将士们是如此爱戴你,情愿自己死都不想让你出事,又岂会希望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呢?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总要向前看的。虽然这道坎比较难熬,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总会跨过去的。你一个人跨不过去还有我呢,我陪你一起跨好不好?”
“斓儿你没说错,人总得要往前看,一味悲伤只会让仇敌看笑话,我不会让他们笑,我要让他们哭。”朱成碧不再呜咽哭泣,原本颤栗的身体也逐渐趋于平静。
“请朱元帅节哀。”黑压压乌泱泱的一群百姓们一个个长跪不起,为首的老叟眼含热泪:“朱家军这抛头颅洒热血英勇牺牲的九万儿郎是为国捐躯,我们这些做百姓的铭感五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守护疆土保卫黎民的卓越功勋。”
是的,无论谁主江山,他们都愿意拼了命牺牲自身为这些善良淳厚的百姓们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而这片赤诚也没有被辜负,百姓们的心里也是有他们的。不知如果他们看见这一幕是否会感到欣慰,是否会觉得即使死了也值了?外面关于朱成碧急功冒进的谣言甚嚣尘上,流传得沸沸扬扬、激烈逼真,可百姓们却只信他们亲眼目睹的事实,朱成碧一直都是他们依赖的天……朱成碧踉跄着脚步走到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叟面前将其搀扶起来:“好,谢谢老人家,谢谢你们大家,就让我们一起送朱家军九万儿郎们上路吧。”
老叟老泪纵横,紧紧拽住朱成碧的胳膊不撒手:“朱元帅千万不要和我们见外,要说谢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们才对,是你们的牺牲换来了我们多年的和平日子。朱元帅和朱老将军一样,都是忠孝之人……”沉浸在巨大悲伤哀痛中的老叟泣不成声,哭得身子抖得厉害,他的举动感染了其他百姓,他们也跟着嚎啕得更加激烈,将军民一心诠释得淋漓尽致。
得知此事的兰友德愤慨得厉害,枉他殚精竭虑煞费苦心,结果却事与愿违。不甘让计划就此落空失败的他当即便立刻吩咐卜世仁安排几个士兵在整理遗容时继续给那些百姓散播关于朱成碧的不良言论以乱视听。
安排下去的士兵照做后遭到那些百姓的举报,朱成碧当即便立刻派人将这些恶意诽谤污蔑自己的士兵们全部都抓起来不依不饶地当众杖打一百板子军棍,那几个士兵差点气绝而亡。
杀鸡儆猴的成效非常不错,从此再没谁胆敢公开讲朱成碧一句坏话,兰友德预谋挑起的风浪就这样被掐死在了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