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千岩幽响。
天黑黑,西风已是难听,如何又著芭蕉雨?泠泠暗起,澌澌渐紧,萧萧忽住。商主西方之音,夷则七月之律。物既老而悲伤,物过盛而当杀。春变秋声,岂非春生秋实?又秋虫咽露,灯焰惨绿,如有鬼声在纸上也。
群仙悚然而听之,其中一人疑道:“是何其奇也?”
晋泉真人渺然如有识见,尝试着解道:“凄凉几许?但山鬼吟秋,杜鹃啼雨。传闻兵死之士,血为鬼火,如此乃山鬼作祟乎?”
山鬼?莫非是幽都有使?倒也不算是意外。
太鸿真人乃博学鸿儒,见识超迈,此时突然开口说道:“恐怕不是山鬼可比。”
晋泉真人诧道:“还请真人指教。”
“你听!”
砌蛩自叹,边鸿自唳,听闻谁语?和成凄楚。
“声岂一人之怨?”
“你再看!”
天宇惨淡,磷火荧荧,废垒寒沙,荒原宿草,精灵自来去。
似此,是阵法焉?是幻象焉?皆不是!此乃一气之余烈!
太鸿真人孤淡的眸光中射出冷寂,似乎冷淡了惨淡,他缓缓说道:“世间鬼物,大多由人死后怨气所化,是以鬼物往往凶戾邪僻,沦为魔道。兵死之怨气,自然可化为鬼物,山鬼也确是一患。然则就我等目前之所见所闻,可是一人之怨气?”
晋泉真人断然答道:“非止一人”
太鸿真人续道:“非一人怨气之所结,这让贫道想起了另外一种鬼物。”
晋泉真人又问:“是何鬼物?”
“古狱饶冤气,空亭多枉魂。”太鸿真人当即吟诵而出,白泽真君随即微为骇震:“真人说的难道是阴摩罗鬼?!!”
太鸿真人冷寂一扫:“正是阴摩罗鬼!”
白泽真君连忙述以真相,并殷切地叮嘱道:“阴摩罗鬼乃死者怨恨所化,犹以新死之尸最易化鬼,此鬼幽怨愤激绝非寻常鬼物可比,且极善惑乱于人,几位道友万望小心为上。”
“唳!!!”
忽然一声鹤唳诡激,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鹤以怨望,枭以凶叫,如何共体,哀哀赴吊。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看青磷断续,熠燿宵行,多少幽深冷峭,苦涩奇诡。断续接青磷,寥落悲风尘,风尘一触,木石皆鸣。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北峰水府,静谧长流,紫须一张,隐隐雷峰。
“呵呵!死⽽不灭,不为贱鬼,没想到幽都甘为死鬼却有鬼雄生于意外,还算是差强人意吧。”
尘翳惨淡,烟霏云敛,眼前一片修罗场,念谁剪伐?晋泉真人当先跨步而出,飘身说道:“几位道友暂且掠阵,让贫道先去探一探阴摩罗鬼的究竟。”谁曾想晋泉真人此去未久便创伤遁回,甚至连阴摩罗鬼的本来面目也不曾见得。凡念禅师和妙静神尼不由得面面相觑,晋泉真人方才情状他们都看在眼里,晋泉真人一入修罗场,轻易间就自心失守,纵然法力雄济,道气纯罡却奈何鬼物不得。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阴摩罗鬼实在棘手!
智淳禅师覆掌一拍,清净吹入体,晋泉真人神回心住顾不得先行道谢,只急着说:“修罗场中争讼怨恨,凶凶道路,入内者当切记自坚心神,万万不可为鬼物所夺以免落得贫道这般下场。”
“阿弥陀佛”
“哼,鬼魅伎俩,贫道这就去斩了他。”长青真人听罢冷眼一加,目中射出寒光凛凛,他方欲射出,不料阻断之音即刻就到。
“真人且慢”
长青真人回眸去看,说话之人细眉秀目,颜仪整素,原来是梅子坞泥燕庵的妙静神尼。
“师太有何吩咐?”
“阿弥陀佛,贫尼岂敢吩咐长青真人,只是贫尼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长青真人能够成全。”
长青真人微微皱眉道:“师太是一庵之主,不便轻动。”
妙静神尼微微笑道:“真人好意,贫尼自然领得。只是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若欲成佛,莫染一物。”
话既至此,长青真人理当住剑。
“师太请”
“多谢真人”
溟蒙小雨来无际,云与青山淡不分。妙静神尼携往生咒入修罗场,决意炼度幽魂。
天黑黑,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身处碧笼,妙静神尼心念弥陀,神明湛然,谨守不渝,清净之下,寒钟远更响,天清树影正。厥心即明,举眼所观,无幽不睹,一时间空寂如禅,幽眇如鬼。
白泽真君不由感叹:“水静则毫发难隐,心静则有无易照,故虚静则吉祥止而妙道生,恬淡则神气王而虚白集,寂寞则灵府宽而真君宁,无为则和理全而性命永。”不料随喜随拆,一口直裂。“阴火吹人森寒,真君言之过早。”藏一真人淡淡之语,刺人肌骨森寒,彷佛森寒同受。
同时妙静神尼法咒一转,渐敛收横澜。
“太上台星,应化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固,魄无丧倾。”
净心神咒一出,天地不能笼大句,鬼神无处避幽吟。只见得碧磷渐生独鹤,苍黑之色,而目炯炯如灯。阴摩罗鬼终于忍耐不住,被妙静神尼逼出了真身。妙静神尼见此乘胜追击,在净心神咒源源不断的进逼之下,独鹤消沉,如咽露秋虫,舞风病鹤。这时妙静神尼觑准契机,结弥陀定印,身放无量光明,光明普照之下,一片死灰。
“唉,到此结束了。”
“妙静神尼虽能守得自心,终究法力不济。”
绿仙翁轻唤道:“长青!”长青真人锋芒已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无地而响,彷佛吞吐不尽的鬼气升作云浮,连漫天寒雨,都魂惊鼙鼓。
随后!
瞳瞳点漆,一夜幽蓝火。
灭而不绝,幽而复明。鼓翅大呼,凄怨甚厉。
妙静神尼睹此心无波澜,随缘自适,驾一颗菩提心,履突鬼门。直到穷尽时,血指流丹鬼质枯,身如虚舟,琼肌瘦损。
回峰后的妙静神尼对着长青真人惭愧说道:“真人,贫尼技已尽此,余下的便只好拜托给真人了。”长青真人忙回:“师太放心,贫道替师太送入往生。”长青真人提剑方欲起,空界突现真相。
无边空界,有禅佛拈花微笑,法眼妙心念往生。
“唳!!!”
岂海唱之孤愤,实鬼语之幽修。
“人生苦乐皆陈迹,年去年来堪痛惜。可怜往生,可怜戕贼,何恨乎秋声!去吧,去吧,莫更伤心。”
看着一言而定阴摩罗鬼,藏一真人衷心折服不已:“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到底是神识禅佛,心外无境,方能看破执性的虚妄。但愿阴摩罗鬼能够舍弃执性,转染成净。”
可怜秋到,无言更苦。满寒江剩有,黄芦万顷,卷离魂去。
北峰闇然一声震响,寒雨悸落:“神识禅佛,你这是什么意思!分神之役,岂容大乘插手?”
神识禅佛微笑着辩道:“三灾魔尊不必发怒,贫僧只是念其飘沦,解其困顿,并未作法。更何况分神之役结果已定,他去与不去又有何差别?”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