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痛的大声嚎叫，他捧着自己被削去一半的额头、鼻骨、嘴唇，摸索着，痛苦的痉挛着，那是一个平整的切割面。
宝刀果然名不虚传。
鲜血流的父亲满头满脸，流下到脖子，做完这一切，孙吉反而轻松了，他看着父亲，还不等他说话，父亲就跪在地上求饶，说：“我说，我说！不要砍我了，我说……”
孙吉欣慰地笑了。他缓缓听着父亲远远不够的碎片化讲述，将双眼散焦。
他看到的故事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对年老的夫妇，老头的样子很瘦，脸皮贴着骨骼看的出骷髅形状，老太太要好些，精神抖擞。
他们屋后的仓房，有好多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孙吉似乎能隔着画面就闻到那铺天的血腥味，全部都是血，几乎是将这些女人半浸泡着。
这些女人被杀害的原因荒唐，只是因为老太太觉得两人年龄大了，恐怕命不久矣，她想要接着活着，她日思夜想想要回到年轻，她渐渐觉得天地万物都是循环往复，青绿相接，你看麦子熟了就要被割掉，留出空让新的麦芽再长，动物死掉，尸体会滋养植物和其他动物，太阳落下，那月亮就会升起，女人生育，新的婴儿就会吸食掉她的生命力成长。
所以，老太太想到了把这个趋势逆转的可能，如果老的麦子吃掉新的麦子，死去的细胞蚕食周围的生物复生，太阳不落下那么月亮就升不起来，女人不孕育或者吃掉自己孩子的胚胎。那一定是最好的长生之道。
于是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杀掉了第一个年轻女孩，正是因为她的年轻，所以我才会衰老，反过来，如果她不再年轻，我就会停止衰退。这正是这天地间绝妙的道理。
她的做法不被老头认可，但也不被阻止，老太太捧着一碗女孩割颈后放出的第一口，界于生与死之间的鲜血，给老头的时候，老头拒绝了，看着老太太喝下年轻的血液，她容光焕发的模样，老头觉得，没想到她的做法竟然真的有效。
不管大家信不信，老太太就这样真的停止了衰老，一开始，她摸到了规律，一个月杀掉一个女孩，喝掉放出的第一口血，她就可以持续保持状态，脸上连一道新的皱纹都不增。后来也是偶然，在多杀掉了一个小女孩时，她觉得她的面色变美了，是她变清晰的老花眼看到的。原来阻止别人的年轻，不仅能停止自身衰退，而竟能逆转。
她杀的年轻女孩越来越年幼，越来越多，老头子一天天老了，他是个老顽固，对年轻不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老头子得了重病，镇上的大夫说看不好了，让老太太高兴的是陪老头子去医院的时候，大夫问她是否是老头子50多岁的大女儿。老太太说否。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女儿，不是早就。
老太太想到这里，舔了舔嘴唇，那种味道，是她的血脉，无可比拟。
带着老头子回家等死，他一天比一天痛的在炕上打滚，他太老了，就算吃再好的药治好有什么用了，无非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你的根没了，你知不知道？”
老头老的身体和意识都在衰退，他听不太懂老太太在讲什么了，他只知道好痛，他拼命摇头。
老太太接着说：“你孙子上个月出生了，你不知道吗？所以，你怎么可能不死呢？”
[新叶催陈叶，前波让后波。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怎么可以？]
不知道黑天白天，过了多久催命的日子。
老太太端着一个小碗来到了老头的床前，这个时候老太太的模样已经正如他们昔年相爱时，她不再是个老太太了。
老头的意志被病痛折磨的已经薄弱，他喘气费力，他问老太太说，怎么办，我好痛。
这是每一个嘴上说不怕死的人，最后的真实写照。
我好痛，我喘不上来气。
老太太说：“好，我救救你，把药喝了吧，喝了就好了。”
老头连问都没问，把嘴送了过去，舌头舔舐着碗中棕褐色的液体，乞求着老太太的喂养。
之后呢，故事的结尾呢？
孙吉在父亲的梦境中没有看见，他只看到了这里，但他或许已经猜到了。
走出父亲的梦境，也是走出了第二层，来到了第三层的梦，他的任务是在父亲醒来前，快速从头到尾把这些信息再记一遍，因为如果不进第三层梦重复记忆，而是直接从二重梦境出来，他会忘的很快的。
重复后，孙启控制自己从梦中醒来，坐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此时父亲仍然盖着被还在睡梦中，也许是在第一层梦境中，自己在梦里控梦时的所作所为对他惊骇过多，他的脸色苍白，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孙启赶紧把脚套进拖鞋里，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放松自然，之后他起身走到了父亲身边，把他推醒。
“爸，爸？你怎么睡在这里，回屋睡多舒服啊。”孙启做出疑惑的表情。
父亲被推醒的一刹那，两人对视那一刻，父亲像只应激的犬，嚎啕着缩到了沙发角，抱着自己的脸，又摸又抚，反复看着掌心。
“爸，你怎么了到底？？”孙启吓了一跳，父子俩长长对视。
慌乱的眼神逐渐平复，孙启解释说：“爸，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做完作业出来，看你在这睡着了，才想着叫你的，我，我是不是叫错了爸。”
父亲缓缓摇了摇头，“没错，是噩梦，还好你把我叫醒了，小启。”
孙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去厨房接了杯热水放在父亲跟前的茶几上，然后他转身绕到了客厅的落地窗边，边探头看边自顾自说：“唉，妈还不回来，你们非不告诉我她干嘛去了，我多担心呢。唉。”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孙启背影的眼，终于彻底消除了恐惧。
_________________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