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羽解释说:“将军府家业被败光之后,圣上命少府及京兆府有所补贴,张老将军不至于卖菜为生。唉,是老人家了无生趣而选择自我放逐。”
林汕春说:“老将军得知嫡孙仍然在世,当不会如此沉沦。”
“正是。我因为与老将军是远亲,每次回京都尽量到将军府探望,老人家提起淮南王之乱中失去的儿孙,特别是五岁的爱孙,无不痛彻心肺。天下祸乱,最令人心痛的是无辜!”
“同感!”
“我自十二岁起,一年有三百多日奔波在外,回京也是匆匆忙忙,不能更多开解老人家,常常愧疚叹息。”
林汕春动容。
绣衣使者长年累月隐姓埋名,在特殊战线做事,其执着、忍耐、胸襟都非同寻常。
他也曾经从戎,从来敬慕隐秘战线的英雄。
如今生在南越,其实对这个趁乱独立的藩属国无感,倒是敬仰长安。
当然,敬仰归敬仰,不会刻意投奔。
之前的人生遭逢,塑造了他随遇而安的个性。
人生小满胜万全。
如果不是大顺及翠姨遭遇飞来横祸,他愿意在合水镇将岁月蹉跎。
当然,这不影响他保有敬慕之情。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负重前行。
单凭陪翠姨辗转寻亲,陆飞羽就值得知交。
“虽然所有人都说老将军五岁的小孙子已经不在人世,我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吩咐手下人脉留意这件事。十二年留心毫无收获,哪里想到,大顺流落到了南越!”
夜色擦黑,林汕春点起蜡烛。
烛光摇曳,映照着二人的脸。
这时岑大顺去睡了,翠姨也来与林汕春说话。
翠姨说:“其实,我不是大顺的母亲,是他的教养嬷嬷。十二年前战乱,叛军和匈奴人冲进营帐,见人就砍,我抱着大顺,跟随夫人出逃......”
往事不堪回首,翠姨好一会才调整好情绪,继续说下去:“后来,夫人只身引开追兵,跳下悬崖......我在树丛里死死捂住大顺的嘴巴,才逃过一劫。”
“等追兵散去,我想军营在北边,乱军肯定还在那里,就带大顺向南方走。不久遇到一支南越商旅,听他们议论说,淮南王谋反,已经被朝廷下了讨伐檄文,淮南国的所有属官,包括朝廷派出的国相父子,全在檄文名单里。我顿时万念俱灰,不敢暴露大顺身份,只说是我儿子......”
趁翠姨抹泪调整的空档,陆飞羽解释说:“张老将军见无法阻止淮南王谋反,只能虚与委蛇,一边密报朝廷,一边坚守城池,抵御叛军及匈奴人。他的儿子张起当时在外带兵,听闻事变当即赶来支援,不幸以身殉国。朝廷发檄文时,正是危急关头,老将军的身份不便暴露,只能委屈他了。”
林汕春明白:“此事在民间造成误会,而恰好传到翠姨您耳里。”
翠姨抹着眼泪说:“是啊!都说张中尉——就是大顺父亲被朝廷平叛军杀了,老将军被关进大牢,我只能继续往南边跑。”
林汕春有点疑惑,往南边跑,跑到南越?
这也跑太远了。
只听翠姨又说:“商旅队里有个伙计,路上对我和大顺多有照顾,他的主子是商队的头,强迫我嫁给这个伙计,一路挟持着我往南走,我没有办法。合水镇离中原天长路远,竟然听不到半点消息。我顾虑大顺身世,又被三老欺压着,连过所都办不到,拖拖拉拉,在合水镇一待就是十二年。唉!”
翠姨的语气里满是懊悔。
林汕春安慰说:“现在有转机了,不日便可以北上团聚。”
陆飞羽也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十多年的留心到底有了回应。我曾经和这里的黄老板打过招呼,翠姨才到店里打听,黄老板便告诉了我。我见了翠姨后立刻赶到合水镇,才知道翠姨离开后还发生了许多事!”
这时翠姨想起了什么,问林汕春:“我听陆公子说你在云浮关杀了上百人,那,方三老以及镇尉司的人,也是你杀的?”
“是。”林汕春老老实实承认。
翠姨是必须尊敬的长辈。
“啊?”翠姨惊愕,“这么说都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学会这许多技能?”
“也没几招。”林汕春低声说,拿出打狗棍,抽出里面的剑。
翠姨倒抽一口凉气。
陆飞羽则凑近剑身观赏。
林汕春说:“六年前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位老人,自称是我祖父,说东厢房墙旮旯里有一根打狗棍,其实是一把剑。叫我拿出来,用棍助步,用剑防身。他还将祖传的《林氏棍术》《林氏秘宗》传授给我。等到梦醒,我就拥有了那两本书里的技能。”
翠姨深信不疑:“我听你提过这两本书。你说身子弱,兼之读不懂,就丢到一边,没想到在梦里学会了!”
这也太离奇,陆飞羽半信半疑。
不过,大前天到合水镇时,他观察过林家铺子及后院,那点空间,施展不了拳脚,更不用说使剑。
看来,除了梦中学会,还真无法解释。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正出神间,听到翠姨问林汕春:“阿春,你在合水镇也没有阳上亲人,就跟我们一起北上吧?”
陆飞羽连忙附和:“是啊,一起走!”
林汕春偏头沉思片刻,回应说:“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难道,是因为芸萱?这好孩子,见到我时可开心了,说到你却又愁眉不展。”
林汕春急忙否认:“不是!”
翠姨有点失望地看着他。
“翠姨,我,对芸萱,从来没有过那方面的意思......”
“你别自卑,”翠姨语气带上不满,“你多好一个年轻人,就身子骨差些,也在一天天好转。他封郎中就不怕女儿嫁别人嫁错郎?”
“翠姨,不是这样的!封郎中很好,只是,我对芸萱,没有眼缘......”
“要什么眼缘?人品第一,本领第二。再说,你现在的本领,不说合水镇,便是整个南越,都找不出第二个!”
“翠姨!”林汕春急了,“我真没有那么厉害!”
“那到底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