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斓终于在一块二米多高的岩石处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扑了过去,一具血肉模糊的面容展露在她面前,她的心猛烈颤抖,崩溃地喊了一声“老公”,满是惊骇的眼眸怔愣地看着朱成碧断肢处鲜血犹如泉涌般突突突地往外冒……曾经的他是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美男子啊,饱读诗书、文武双全,人人都说他将来会继承他养父朱老将军的衣钵,带领朱府继续创造家族的辉煌。无论以往做了多少错事,他从不忍心苛责她半句,总是温柔地笑着轻轻爱抚她的头发:“我的斓儿是个可爱至极的姑娘。”
那只时常爱抚班斓头发的手荡然无存,消失不见了。班斓疯了似地翻遍尸堆去寻觅朱成碧的断臂,结果却一无所获。班斓的心疼痛得早就麻木,她扑回朱成碧的身边跪在他的面前:“对不起老公,我对不起你。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的胳膊,这可怎么办,你会不会生气再不也理我啊?你说,你要我怎样才愿意原谅我呢?你临出征前让我乖乖地坐守在家里等你回去,但我没听你的话偷偷摸摸地混进了军营,哪怕你将我悄悄敲昏击晕后派朱劭他们护送我突出重围,我也还是要回来陪你。我这辈子从不后悔嫁给你,倘若有来生,我下辈子还想嫁给你,即使你是缺胳膊断腿的残废,我也不会嫌弃你不喜欢你的,所以求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无论班斓如何哭嚎,朱成碧都不会醒来回应她,他早就已经咽气,随着九万朱家军葬身在这黑风峡谷。“呜呜呜……老公你别急,别急啊。我这就再去给你找啊,我一定能够替你把那条被砍断的胳膊给找出来……你等我,等我啊……”
班斓继续四处扒拉,处理完那个士兵事情的朱劭一转身看见班斓焦头烂额,便招呼所有的黑甲暗卫全部都来帮忙,但这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么多,他们只是在大海捞针。朱劭只感觉周围可供呼吸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自己的胸腔在一点点地变得窒息。别说是一个女人,便是他这个男人看着如此惨烈的一幕场景都忍不住就快要崩溃了,班斓她究竟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她内心该有多苦多痛啊!
漫天的飞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琼花逐渐覆盖了满地的鲜血与尸体……
“公主别怕,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守在班斓旁边的锦绣这次没有拿不定主意,也没有跌跌撞撞地跑去搬朱成碧。
被锦绣摇醒的班斓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眨了眨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的她仍旧不知疲惫地搜着,突然,她又在某个地方停止动作,因为她从尸堆里摸到了一个熟悉的鸳鸯戏水图案的荷包,这是班斓婚后补送给朱成碧的定情信物,她不太擅长女红,鸳鸯绣得像鸭子……就是这样的一个荷包,朱成碧始终佩戴在身上,他有多爱她,不必靠嘴说,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出来,荷包上那因时常放在手中摩挲而被磨平的针脚就是他惦念她的证据啊……班斓一边崩溃流泪一边搬开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于视线模糊间看见了被刀剑穿心而过的朱成碧,那把扎入他心口的利刃是他惯常使用的武器,他那布满血污的身体已被冰雪冻僵,与他的铠甲融为一体。班斓膝行着爬了过去,颤抖着朝朱成碧伸出手,他的遗体冰寒刺骨,冻得她手指轻轻一缩,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不敢再大哭,唯恐惊吵搅扰到了自己沉睡着的丈夫,只是轻轻地呼唤着,声音温柔到了极致:“老公你醒醒吧,天黑了,这里冷,你要睡的话,斓儿带你回家睡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斓儿等打完仗就待在家里陪斓儿的嘛,你忍心食言惹斓儿伤心吗?你不仅是斓儿相敬如宾的老公,还是斓儿心目中景仰崇拜的大英雄,你会成长为最骁勇善战的战神,你别睡,斓儿怕黑,求你醒过来,带斓儿回家好不好?”
可惜朱成碧早已没了气息,无论班斓如何哭喊,他都无法醒来给他疼爱的妻子半分回应。班斓手忙脚乱地将朱成碧被冰雪冻僵的身体揽入怀中,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污:“老公,你快点醒来吧,别睡了。斓儿只喜欢你一个人;斓儿再也不调皮捣蛋惹你生气了;斓儿什么事情都愿意听你的,你让斓儿怎么做,斓儿就怎么做;斓儿还想要认认真真地勤练武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与你一道前往沙场中并肩作战,一起上阵杀敌、报效祖国,共同守护朱氏一族百年帅府的门楣……此番征战已经结束了,我求你,我求求你,别睡了。天都黑了,我们该回家了。你的胳膊,我还没有找到呢。你醒来,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朱劭眼眶发红跌跪在地,怔愣地看着早已断气的朱成碧,又瞥了一眼面容呆滞已经陷入自己世界的班斓。
朱府赤胆忠君百余年,打了无数场战役,击退过无数敌军。谁能想到朱成碧最后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这场血债将会是历史上最大的耻辱与笑话。
天色越来越昏暗漆黑,大雪还在下,整个黑风峡谷都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似乎想要用一场大雪将这一场人间惨剧给遮掩起来。鹅毛大雪纷纷飘落在班斓的肩膀与头上,她抬起脸庞仰望,那漆黑的夜空在她眼中也被满地血水映照成了刺目的猩红。飘荡在峡谷的九万缕冤魂迟迟不散,何人会为他们诵经超度?他们明明忠君卫国,最后却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九万朱家军,九万缕忠魂,曾经用热血铸就江山,将社稷护佑得固若金汤,立下了永垂不朽的绝世功勋,可现在因为这场战役,没了,全都没了,所有的荣誉与战绩、血泪与牺牲全被“急功冒进”这四个字覆盖,无论班斓如何撕心裂肺地吼叫,她都再也唤不回她的丈夫朱成碧:“老公,老公……求你别离开我,老公你别走,别走……”
血气上涌,剧烈的疼痛从心口席卷蔓延开,一股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班斓的身体重重地往后倒去——一颗颗晶莹的泪水飞落出来,泪珠在瞬间凝结成冰,狠狠砸破地面的血花。班斓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就那么双眼无神地凝视着依旧飘扬着鹅毛大雪的漆黑夜空,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脸上与身上。这一刻,她的心,也随朱成碧死了……
噩梦连连的班斓彻底惊醒,赶紧起床穿衣,却被锦绣制止:“公主已经持续几天几夜没过合眼了,如此不眠不休地硬生生煎熬着,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会扛不住垮掉的呀,何况公主久病初愈,更加需要多注意休息,如何能够经受得起这种接二连三的折腾呢?”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别再劝我了,我必须去找我老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班斓步履匆匆、脚下生风,锦绣小跑着跟上:“有黑甲暗卫们日夜值班轮岗,公主只需由奴婢照顾着躺平等待消息即可。其实要奴婢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表明驸马仍有希望存在一线生机,所以公主不必过度忧思,这样也就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啊!”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黑甲暗卫们辛勤操劳,本公主又岂能躺倒?”说话间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微弱动静,班斓稍稍怔愣,很快便从意识混沌中猛然清醒过来:“锦绣,我听见了我老公的声音!”
“哪有?”锦绣茫然四顾,一脸迟疑,“公主再这样幻听就该魔怔了!”
“你的听觉没有我敏锐,我确定以及肯定,认定那就是我的老公!没错,这里没有他,他还没死,他没死……”班斓叫上黑甲暗卫们共同朝南面狂奔而去。
冰冷的雪花夹杂着冷冽的寒风砸落在脸上,犹如刀子般一寸寸地切割着肌肤。
班斓跑得飞快,疾步冲向南面,朱成碧那微弱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我要与你同归于尽,我要杀了你!”浑身是血的朱成碧握着手里的刀剑摇摇欲坠地扑向副将。
“哎吆喂,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还能够坚持,这份毅力可着实是让人敬佩!”副将抬起腿来,一脚踹在了朱成碧的胸膛,这一脚踹得朱成碧毫无招架之力,他的体力也已经到达极限,他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狠狠撞在不远处的山壁上。而后,他吐了一口血,软绵绵地滚落在满是石子的地面上。
副将背后站着许多士兵,个个手持染血的武器,眼底满是杀意。副将侧身不再看朱成碧一眼:“来人呐,将他给老子剁了,送他和九万朱家军团聚。”
朱成碧躺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睛,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栗:“王八蛋,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副将轻蔑地扑嗤一笑:“呵呵,你活着都斗不过老子,更何况是死了!死都死了,还能找老子寻仇吗?等着吧,待你死了,朱府会得到妥善安置的,你娇宠的妻子之后也将被赐婚改嫁。”
“斓儿……不许你们动她,否则我即使是死了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朱成碧攥紧双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眸蕴藏风暴,恨不得要将面前这个混账给生吞活剥了。
副将耐心耗尽,敛了嘴角的笑意冷冷地凝着朱成碧:“那你就去做鬼吧,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言毕便亲自举起刀剑朝朱成碧的身上挥去。
不仅是反抗,朱成碧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勾唇凄然一笑,眼睁睁地看着朝着他挥过来的刀剑……他终于要与九万朱家军团聚了吗?原本他还想为班斓再继续坚持下去,可他现在感觉身心俱疲,已经尽力,根本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了——九万朱家军全都因他死绝了,他如何能够苟活于世?朱成碧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爆喝:“主上!”
朱成碧骤然睁开眼睛,只见朱劭一身赭衣手持长缨枪冲自己飞驰而来,哐当一声,朱劭将长缨枪投掷出去戳向副将握着刀剑的手,副将猝不及防,根本没料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遭人偷袭,他的手被长缨枪的尖头刺破,手里的刀剑滑落在地。
“公主殿下……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回来这里?”副将踉跄后退着,瞳孔扩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共同狂奔过来的班斓。
班斓没有搭理,直扑向朱成碧。
“去死吧!”朱劭把长缨枪从副将手上拔出来,一脚踢向他的心口。
“老子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副将迅速反应过来,闪身躲过朱劭踢过来的脚,忍着疼痛抖着手握起刀剑,咬牙切齿地准备反击,结果尚未出手就被朱劭抬脚踢向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响,这一脚直接将副将的手腕骨头给踢碎了。
副将脸色煞白,连忙丢了手中的刀剑捂着自己疼痛的手腕,抬头气急败坏地看向戴着黑色铁面具的朱劭:“你到底是谁,居然敢伤我,找死吗?”
朱劭冷漠地勾唇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副将的穴道。
副将的身手和朱劭完全没有可比性,朱劭的武功早已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副将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鱼虾。
那些士兵看见朱劭被生擒,拿着武器想要冲过来。
朱劭从怀里掏出锋利的匕首抵在副将的脖颈,满是戾气的一双眼睛冷冷地望向那些黑压压的士兵:“倘若谁胆敢再走近一步,我当即便立刻要了他的命!”
“别动,你们都别动……退后,都退后!”吓坏了的副将崩溃大叫,属于他的好日子还没开始,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赴死。
一时间,那些士兵不敢再轻举妄动,黑甲暗卫们纷纷握着武器趋步挡在前面彼此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