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灵王一步十里,奔走起来,其势迅疾如风,所到之处大地震颤,不消片刻,便已走出那弥漫天地的飞沙阵,一刻钟后,便已可见行人二三。
行人远远见到怪灵王逼近,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四散奔逃,可路过时,仍被其带起的怪风击倒,吃了满嘴泥叶。说来也怪,那怪灵王方才见周公子时,双眼放光,垂涎三尺,似是见到可口果子一般,恨不能立时塞进肚中。可此刻再见其他行人,却又视若无物,漠视而过。
“蔷薇姑娘……”这怪灵王的手轿虽颠得很,可蔷薇却能睡得十分牢靠,周正几番推搡,都不能扰她分毫,“蔷薇姑娘,醒醒。”
“有话就说。”蔷薇双眼微阖,声音绵软从唇齿间悠悠传出。
“方才你与那怪物都说了些什么,那怪物是要吃了我么?”周正怕被那怪物听见,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大声些。”
“霜夜心中疑虑,那怪灵王方才是否有心加害霜夜?”
“你靠近些。”蔷薇微微睁眼,一双浅色眸子笑意盈盈地斜睨着那周公子,令其无所适从。
然周正并不气恼,往前稍移半步,伏于蔷薇身前。蔷薇见状并不满意:“再近些。”
周正倾了身子,附与蔷薇耳边,轻声道:“霜夜心中疑虑,那怪灵王方才…才…”
未待周公子说完,蔷薇轻转粉面,抬颌尖以迎之,正吻上霜夜唇角,霜夜一怔,呆若木石。
“相公阳寿未尽,自然是更加可口。不过,相公尽管安心,只要蔷薇在侧,定不叫霜夜受苦。”蔷薇话刚说完,怪灵王突然停下不走了。掌中二人抬眼望去,离那奈何桥镇尚有一山之隔。
“怪灵王哥哥,怎地不走了?”
蔷薇甜甜唤他,可怪灵王却瘪起了嘴,将头转向一侧,气道:“前面便是叠魂山了,山顶点魂处附有死神的灵咒,还有诸多点魂鬼差拦路,我过不去。过了叠魂山便是奈何桥了,前路崎岖、行人渐密,你二人自行去吧。”
“好罢,既如此,蔷薇便与哥哥就此别过了。”蔷薇说着,解下臂上红纱,颔首深情覆上一吻,置于怪灵王掌中,“若来日蔷薇蒙难,定还来叨扰哥哥。山高路远,各自珍重。”
说罢,蔷薇携霜夜跃下,没于茫茫夜色之中。
怪灵王将掌中那虫蚁般大小的红纱小心捏于指尖,注目良久,终是叹道:“山高路远,各自珍重。”
言毕,亦没于夜色之中。
“蔷薇姑娘……”行至山腰处,周正已然大汗淋漓,落后蔷薇数十步,“蔷薇姑娘,霜夜实在累极了,我们稍作歇息,再行赶路吧?”
“我瞧着相公并非体力不支,而是另有心思吧?这奈何桥眼看便要到了,相公可切莫再打退堂鼓了。”
“非是霜夜胆怯了,只是我家丫头年纪尚幼,如今却举目无亲。若是霜夜喝了那孟婆的汤水,则万事俱灭,若叫霜夜甘心割舍至亲,实在残忍至极。”
“相公这一路,果真还是吃得苦头太少了。你可知此山为何唤作叠魂山?你朝这四下里望一望,两步一魂,三步一魄,散于空中,漂浮无着。越是接近奈何桥之处,便越是灵骸遍地。在这里,数以千万计的魂魄毙命于往生途中。或被妖怪吃掉,或埋于风沙之中,或力竭而亡,或饥渴致死。因为他们阳寿已尽,他们想要往生,想要再活一次,这便是唯一的路,除了孤注一郑他们别无选择。不过,相公却是阳寿未尽,若是悔了也无妨。”蔷薇说着,作势便要原路回转,“蔷薇即刻便去将那红豆的阳寿取还给你。”
“不悔、不悔!”周正一听慌了手脚,急忙忙拦住蔷薇去路,“我一成年男子在此地都尚难自保,更何况红豆她小小年纪。即便于世上孤苦伶仃,也总好过来这荒野遭罪。”
“周公子实则是更怕蔷薇会加害于你吧?公子莫不是忘了,蔷薇不仅能视人命数,亦能观人心思。”被蔷薇一语戳穿,周正立时面红耳赤,蔷薇踮脚,树藤般妖娆攀上周正后颈,附耳轻唤,“周正,周禁欢。我若真要吃了你,你又能奈我何啊?”
“你……”周正尚未答话,便被蔷薇一个凌厉的手刀劈晕在怀。
待他再次醒转,已在床榻之上,周遭也换了天地,似是置身于一间客栈房中。
“公子醒了?”蔷薇笑吟吟端了碗浓汤倚坐于周正榻侧,“赶了半天路,又睡了大半日,该是渴了吧?饮一碗汤水吧?你闻闻,多香啊。”
周正见她端来汤水,立时警觉,连连退道:“这……这便是孟婆汤么?”
“公子不喝么?冥币百两方才购得这样一碗汤水,你若执意不喝,岂不是白白糟践了我的银两?”
“这孟婆汤还要银两?难道不是讨来喝的么?”
“不要钱的汤水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苦涩难以下咽罢了,而且只有忘记前尘这一个效果,并无补充体力、驱邪避灾之功效。只有这花了银两的才最是浓醇甘甜、回味无穷,而且还可以价钱高低来决定掺加多少灵力作为调剂,补充体力、驱邪避灾。不仅这汤水要花银两,就连这歇脚的客房也是奴家花了银两的。”
“冥……冥币?”
“冥币公子不会不知吧?冥币便是冥界流通的钱币,是生人烧与故去亲友的钱币。待亲友行经叠魂山顶点魂处的灵咒时,那些烧(稍)来的冥币与香车华服便自会穿戴于亲友身上。只是那冥币需得以世间金钱购得,方才有效。若是自己剪制并无价值。”
“那蔷薇姑娘又是如何得来的银两?”
“路上捡的。有几俱魂尸累死在下山的路上,身上有好几摞钱币,我正巧路过,便拾了给你买汤。”
“若是不巧,遇不到魂尸呢?”
“嘻嘻,那便抢呗。反正这下山路上拦路打劫的也不在少数。多劫些钱财,便能在此处住最好的房,喝最好的汤。”
“既是如此,那只需用冥币买通孟婆,岂不是就能得到不会忘记前尘的汤水?”
“此言差矣。凡奈何桥之水,无论甘苦,均有忘却前尘之效。凡孟婆之汤,不论浓淡,皆有净化魂魄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