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宵衣又旰食,狡兔填新窟(上)
水脏洞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众中层军官齐聚议事厅内,足足摆了四十余桌,众人推杯换盏不停,一个个吃的是酒酣耳热、满嘴流油。首桌之上,猴王大马金刀的端坐主位,哈士奇与雕副将分列左右,同桌作陪的还有四贱将,小灰由于身形太大,则是在末座之外,单独给他摆了个小桌。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带了几分醉意,哈士奇满面酡红,与小灰一道,各自抱着个酒坛,仰起脖子对嘴狂炫,四贱将则是两两成双踩着凳子,吆五喝六的伸手划拳。
面对一桌子珍馐美馔,雕副将却无甚食欲,囫囵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满脸堆笑却又如坐针毡,只敢用余光偷眼觑着猴王表情,活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小心翼翼的陪在猴王身侧,时不时的替他斟酒布菜。“雕将军,我看你菜也不吃酒也不喝,莫非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嘛”,猴王晃晃手里酒杯,扭头望向雕副将,轻描淡写的问道。“大王,末将委实不胜酒力,还请大王宽恕则个”,雕副将满面谄笑,双手举杯将杯口压低半寸,与猴王碰了下杯,便仰脖一饮而尽。
“雕将军,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既已入了花果山,咱们便是一家人,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可千万莫要闷在肚子里,自己胡思乱想啊”,猴王举杯轻啜一口,勾着嘴角朝雕副将眨眨眼。“大王莫要打趣末将,末将下午一直在忙着安顿降卒,想必是身子有些乏了,这才挂了面相,哪里会有什么心事啊”,雕副将摇摇头,口气虽然笃定,但眼神却有些许闪烁,于是急忙站起身,拎起酒坛弯着腰,给猴王的酒杯斟酒。
“哦,原来如此,雕将军,本王且问你一句”,猴王哂笑一声,盯着雕副将双眼,温声细语的问道,“今日之事,你心中可曾对本王生怨呐”。猴王轻飘飘一句话,仿佛一炳重锤,在雕副将脆弱的心田上,狠狠砸了那么一下。雕副将闻言,瞬间汗毛倒竖面如金纸,双手不自觉的抖了抖,些许酒液自坛口洒落,溅湿了猴王的裤腿。“大王恕罪 ,大王恕罪”,雕副将脑子“嗡”的一声响,情急之下竟是直接跪在猴王脚边,撇开酒坛低下头去,忙不迭地用袖口来回擦拭,猴王裤腿的那片酒渍。
变起仓促,桌上众人几乎同时收起醉态,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扭过头,眼神冷漠的盯着雕副将。雕副将汗出如浆、心急如焚,耳听得四周忽然静了片刻,下意识抬眸,却正好撞上猴王居高临下的目光,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扣头谢罪道,“大王明鉴呐,那些宵小之徒,他们心怀叵测、首鼠两端,本就死有余辜,就算哈帅不出手,末将也会自行清理门户的。末将对大王一片赤诚,若有半点怨怼,便...便叫天雷,殛了我”。
“雕将军言重了,便是你心中稍有怨恨,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莫要这般咒自己才是啊”,猴王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即屈指一挥,裤腿上的酒渍立刻消散,随即笑吟吟的问道,“雕将军,瞧你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脸都吓白了,你莫非是在,怕我嘛”。雕副将闻言,心底“咯噔”一声,本就面无血色的鸟脸,显得愈发苍白,正绞尽脑汁,盘算该如何回话,却听猴王那边又补了一句,“雕将军啊,你我之间,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此刻只想听两句实话,如何”。
雕副将闻言身子略微僵了僵,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万千,仓促间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在心底反复斟酌词句。平心而论,在目睹了猴王一系列所作所为后,如今雕副将腹中,只剩下满满的求生欲,本就不多的些许怨气,早已灰飞烟灭、云开雾散鸟。而在那近乎于本能的求生欲背后,则是一股源于灵魂深处,难以名状却又深入骨髓的畏惧感,雕副将面对猴王时,就仿佛看见天敌似的,根本生不起半点儿反抗的心思,只能乖乖就范,任由猴王予取予求、随便拿捏。
“大王您龙骧虎步、雄飞雌伏,面如平湖却又威福难测,在您面前,末将确是有几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话到此处雕副将故意顿了顿,弯腰深深一揖,情真意切的继续说道,“但末将心中所感,却非是害怕,而是敬畏,且只有三分是畏,剩下七分,可全都是敬啊。末将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还望大王您明鉴呐”。
猴王略一挑眉,上下打量雕副将几眼,放缓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雕将军,孤知道你的难处,可孤也难呐。须知道,若无霹雳手段相伴,如何能显出孤的菩萨心肠来,何况也只有刀头带血,孤说话才有人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大王教训的是”,雕副将一躬到底,语气愈发谦卑。“教训谈不上,孤只想对你说一句”,猴王一把握著雕副将手腕,将他扶起,推心置腹的说道,“既然彼此都有难处,莫不如咱们各自啊,都勉为其难吧,你说呢”。“不敢言难处,大王但有驱驰,末将万死不辞”,雕副将亢声答道。
“对了,雕将军,你可有姓名”,猴王依旧握着雕副将手腕,话锋一转,言笑晏晏的问道,“禀大王,末将乃是隼雕修炼成精,在这水脏洞中,只有官称却无姓名”。“哦,竟还有这等事”,猴王故作惊讶,随即便装模作样的问道,“雕将军,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可籍籍无名,莫若本王赐你个名字,不知将军你,意下如何啊”。“能得大王赐名,那可是末将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呐”,雕副将目光灼灼的望向猴王,嘴角堆笑眸中满是期待。
“你我本是沙场相逢,所谓相逢既是有缘,将军你不如便以这个‘沙’字,为姓吧”,猴王眼中的恶趣味转瞬即逝,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乃是隼雕修炼成精,索性就取这‘雕’字为名,将军以为如何”。“末将沙雕,谢大王赐名,自此以后,末将阖族上下,也都全姓‘沙’了”,这沙雕得了姓名,自是喜上眉梢,不由自主的咧开鸟嘴,眯起双眼“呵呵呵”的傻笑不停,那表情、那模样,就仿佛人如其名似的。
“沙将军,去了花果山后,你只管用心做事,本王包你前途无量”,猴王松开沙雕手腕,拍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的鼓励一句,随即又用余光瞟了眼隔壁桌,抬指冲那秃头校官遥遥一点,笑着唤道,“兀那秃头校官,你且上前来,让本王仔细看看”。“大王,您是在叫我嘛”,秃头校官闻言,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子,见猴王点头,立刻换了福奴颜婢膝的谄媚相,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蹿到猴王身前十步处,突然身子往下一折,竟是直接滑跪到猴王脚边,以五体投地之姿态,喜滋滋的禀道,“大王唤小的过来,可是有事,大王您尽管吩咐便是”。
“倒是个伶俐人,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何跟脚啊”,猴王莞尔一笑,用脚尖轻轻点了点,秃头校官锃光瓦亮的脑壳,明知故问道。“好教大王知道,小的本是这坎源山溪口一老鳖,年深日久方才修炼成精的”,秃头校官一脸的色笑承欢,匍匐在地却又探出双臂,用衣袖一丝不苟的,替猴王擦起鞋来。“呵呵,原来是溪口老鳖成精啊,也难怪你这般聪明绝顶啊”,猴王勾起嘴角,随口调侃一句,又是一阵福至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