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绛州城西门外三里的地方有家“蓬茅客栈”,名字听上去很简陋寒酸,实际则刚好相反,它共是三层小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蔚然可观,客栈之内则是使用昂贵木材制成的桌椅,悬挂各种形状的灯笼,墙壁上还有名人字画,另外,就是在楼前是个开阔整洁的院子,院子里放置许多盆栽菊花,红的、黄的、白的和金黄色的,花团锦簇,香气馥郁,更是给它增色不少。
更为让人惊奇的则是这客栈的主人是个妙龄女子,客栈里做饭的厨子和跑堂的伙计都是少女和妇人,没有一个男子的,简直成了《西游记》里的“女儿国”,通常来说,这样全是女子的客栈不是风月场所,也是来历有问题的,可是后来那些客人发现,这家客栈是正经八百的客栈,客栈的主人就是老老实实做买卖的。
因为方圆数里之内并无村落酒家,因此但凡过路之人,肯定要到里面打尖,再加上食妖大会的召开,去绛州的妖多了起来,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客人往来憧憧。
犬神、海座头、海坊主、桥姬、垢尝、雨侍小僧、白儿和许青竹这天下午出现在蓬茅客栈前,他们一路寻觅,终于找到这个所在,认为留在这里刚好可以等乘黄出现,便一起走进院子里。院子里摆满了放在瓷盆里的菊花,桥姬和许青竹有爱美之心,俯身下去,去嗅一大朵白玉般菊花的花香。
“这朵花不仅美,而且花香浓郁,真想摘下来。”桥姬由衷地说道。
“桥姬姐姐既然想要那就摘吧。”许青竹指着旁边穿绯色宫衣、头束绯色发带的少女说道,“她可以摘,我们也可以。”
少女娉娉婷婷,顾盼生辉,摘了朵不大的黄菊花犹自蹲在花前出神发呆。
许青竹摘下那朵白玉般的菊花,在鼻子前嗅嗅,递给了桥姬。
然而在桥姬刚刚接过花时,客栈里走出个身穿浅红色衣裤的女子,女子头戴白色头巾,身形楚楚,面貌也很不错,手里拿着木托盘,看样子女子是客栈里的跑堂,她以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谁让你们两个摘的花?”
桥姬和许青竹站起身,说道:“这花不能摘吗?”
“当然不能摘。”头巾女子道。
许青竹道:“别人都能摘,为何我们不能。”
头巾女子也看到了那个穿绯色宫衣的摘花女子,冷哼一声,盛气凌人地道:“她是客栈的主人,也是这些花的主人白丽,当然可以摘。你们虽说是打尖的客人,在未经主人同意下,怎么能妄自做采花大盗。”
“我还以为花的主人也是客人呢!”许青竹转向桥姬,“桥姬姐姐,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到屈辱。”
桥姬道:“这没什么,确实是我们错了。”
头巾女子道:“现在知道错了,但是唯一的一朵白玉菊已经被你们摘下,要等明年秋天才能······”
“小玉,不可这样无礼。”白丽走过来,阻止了她,又面向桥姬和许青竹道,“刚刚小玉有言语冲撞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不敢。”桥姬道,“我们摘了你用心培植的花,实在罪过,不知是否有补偿之法?”
许青竹道:“我们愿意赔钱。”
白丽摇头:“不过是一朵花,也没有什么,哪里能让你们赔偿。小玉之所以言语过重,因为这朵白玉菊和她有些关联,两个名字里都有‘玉’字,所以她才显得很紧张。”
“原来是这样。”桥姬道,“但终究是我和青竹太过放肆,做下错事。”
白丽宽慰道:“两位不必耿耿于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花明年还会开的,并不是不可挽回的事。”又向小玉道:“快点请客人进去。”
小玉见桥姬和许青竹始终在道歉,早没有了气,听见白丽的话后,脸上呈现笑容,身子弯下,用手里的木托盘向前一指,说道:“两位女客人和这几位客人请进吧。”
后面的“这几位客人”则是指犬神和海座头等,犬神等冷眼旁观,未发任何言语,见白丽大度地把事情解决,也不由得对白丽生出赞美之意,况且白丽又是个神采奕奕的美人,让他们这些东瀛的老妖怪也有了爱恋之心,爱屋及乌,自然更加想要步入这座客栈。
桥姬、许青竹和犬神等进门后,小玉快步走了进去,把他们来到一副桌凳前,让他们入座。等坐下后,小玉问道:“几位客官,是吃东西还是住店?”
犬神答道:“先随便给我们些吃的吧,等天色稍晚些,我们再做决定。”
犬神是想看看能否很快等到乘黄,若是等不到,少不了要住店,如果刚好等到,那就不必多做停留。
“那你们稍等。”小玉应道。
转身走开,进了厨房,不多久端出几样冷荤和酒,摆在桌上。
小玉走回到柜台边,把木托盘放下,伸伸懒腰,这个时候白丽走了进来,到了柜台后,接着白丽向小玉招招手,让她附耳过去,小玉照做,白丽则神秘地对她说了两句话。
小玉脸上露出光彩,说道:“我们掌柜就是个好人。”
白丽微笑道:“不要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好了,快点去办吧。”
“这很容易。”小玉蹦蹦跳跳走出厅堂。
她来到院子里,摘下两朵颜色最美的菊花,双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再次折返回来,来到桥姬和许青竹面前:“白丽主人说了,知道你们两个喜欢花,就让我再去选两朵送给你们,这里一朵‘玉壶春’,一朵‘金凤展翅’,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喜欢。”许青竹还是个小女孩,兴奋不已,接过“金凤展翅”,“你们主人真好。”
回过头向着白丽微笑,白丽微笑相对。
桥姬拿过“玉壶春”,说道:“深感盛情。”
回过头,向白丽道:“多谢客栈主人。”
白丽微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刚刚摘一朵花而受指责,现在客栈主人白送了两朵,桥姬和许青竹现在共有三朵菊花,两个本来就不饿,不想吃东西,现在有了喜欢的菊花在手,更是只顾赏玩,只顾嗅那花香。
桥姬深吸口气,花香透入心扉,只觉从内而外有股畅快的感觉,然而在这畅快淋漓的感觉一瞬即逝时,透骨的寒凉也从足底升起,慢慢从后背贯穿到脑海,然后她便觉得浑身僵硬麻木起来,心里叫道:“不好,从许青竹身上吸取的寒气开始发作。”
她想要运起妖力抵抗,为时已晚,只见她身上冒出白色的寒气,寒气布满身躯,开始结冰,冰层很快将她包裹起来,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茧。
桥姬手里还拿着白玉菊和“玉壶春”,就被冻住了,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
许青竹悲伤不已,说道:“桥姬姐姐,桥姬姐姐,你怎么样?当初都是为了救我,才害你如此,我对不起桥姬姐姐。”
“不要难过。”犬神道,“让我们以妖力来帮她祛除寒气。”
许青竹镇定下来,点头道:“是的,我们来帮桥姬姐姐减少痛苦。”
和桥姬同坐一条长凳的许青竹放下“金凤展翅”,用手抓住桥姬被冻住的右手,以妖力来融化坚冰。
犬神刚好坐在桥姬的左边,就抓住桥姬冻住的左手,催动妖力,妖力向桥姬身上流动。
见犬神和许青竹都在帮助桥姬,海坊主和海座头没有袖手旁观,彼此以手相牵,坐在犬神身边的海座头又抓住犬神的手,许青竹右边的白儿抓住许青竹的右手,白儿又抓住雨侍小僧,玉侍小僧抓住垢尝,垢尝则拉住海坊主的手——大家彼此形成个闭合的圆圈,妖力流动起来,桥姬身上的坚冰开始融化,地面上出现冰融化后的水滴。
厅堂里的其他客人看到这样一幕都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忘记了吃东西,白丽、小玉和其他几个跑堂的女子都待在柜台附近,看着眼前的事,惊讶地说不出话。
小玉则小声对白丽说道:“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东瀛衣服,我刚开始以为他们是东瀛人,现在看到这样的事,我怀疑他们都是东瀛的妖。”
“多半如此。”白丽道,“不过不可声张,要静观其变。”
小玉道:“我明白。”
······
这个时候,又有客人上门了,这次上门的客人是个很像狐狸的家伙,身后拖着九条尾巴,戴着很多个斗笠,站在门口,欲进不进,似乎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住了。
小玉用余光看到门口有人,走过来:“你几位?要住店还是吃东西。”
“一位。”妖兽回答道,“吃东西。”
“你一个人怎么戴那么多斗笠。”小玉近前,顺手将最近的斗笠取下,看到一颗狐狸脑袋,“九尾狐?”
小玉把斗笠重新给戴上,顺势取下别的斗笠,一连取下数顶斗笠,看到的都是狐狸脑袋,惊讶之余,小玉数了一下,发现是九顶斗笠,那么眼前的妖兽就是九个脑袋:“你是哪一种妖?”
“龙蛭。”它回答道。
龙蛭,曾经在古树村出现的大妖,被重明等遇上,后来被慑服,跟随白泽而去,因为白泽能够未卜先知,知道龙蛭和周春生、重明等还有大事要做,就让它来绛州城外的蓬茅客栈,等待和故人相见。它当初和白泽离去时只带了一个斗笠,白泽又送它八顶斗笠,且自始至终都戴着这许多斗笠,因此出现在客栈厅堂外时,也是这样装扮。
小玉对龙蛭并不了解,但是很清楚白丽主人的要求,那就是本分经营,不管是人还是妖来打尖,不能将之拒之门外,因此说道:“欢迎欢迎,请进吧。”
小玉在前面引领,刚好在犬神等西边有张空桌,就让龙蛭入了座。
“我去给你准备饭菜。”小玉走向厨房时,还留意看了眼被冻住的桥姬,发现她身上的冰块迅速融化,人也慢慢有知觉。
小玉从厨房里端出几样冷荤和一只烧鸡放在龙蛭面前。
龙蛭取下最中间脑袋上的那顶斗笠,用那脑袋上的一张嘴斯文地吃东西。
桥姬身上的冰融化干净,犬神等都放开手,因为妖力有所损耗,他们都正襟危坐,慢慢调息,只有许青竹还紧紧抓住桥姬的手,关切地道:“桥姬姐姐,你感觉怎样?”
“我好多了。”桥姬温柔地看着许青竹,“多亏大家帮忙,让这些寒气消散。”
许青竹说道:“我以后都不会离开桥姬姐姐,桥姬姐姐任何时候被冻住,我就任何时候帮忙。”
桥姬面无血色,却呈现出微笑,说道:“我懂你的心。”
“嗯。”许青竹道,“我对桥姬姐姐的心是不会变的。”
过去一些时间,犬神等调息已毕,犬神说道:“我们没有等来要等的,却先遇到龙蛭。”
海坊主回头向后看了看,说道:“它是单独一个。”
“要捉住它吗?”白儿问道。
犬神道:“我们不是捉它,只是邀请它去东瀛做客。”
犬神慢慢站起来,走向西边的桌子。
龙蛭是坐在北边长凳上的,犬神就在南边长凳上坐了下去,并说道:“你就是中原的妖兽龙蛭?”
龙蛭抬起头:“你是谁?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我是东瀛的犬神,来绛州参加食妖大会的,刚好从绛州出来,在这客栈里吃东西,遇到了你。”犬神道,“敝国有位善于画妖的鸟山大人,一生与妖为伴,致力画下世间之妖,我们曾经受恩于他,因此希望帮助他完成心愿。”
“你想抓我去东瀛?”龙蛭问道。
犬神道:“我只是想请你去东瀛,让我们的鸟山大人画下你的样子。”
“我生在中原,死也在中原,不去别国。”龙蛭道,“他那么痴迷画妖,怎么不能屈尊到中原来,那样不就省事很多吗?”
犬神并不理会龙蛭的建议,说道:“我们东瀛国也是很好的,你去一次就当游历异国他乡,顺带领略异国风情,岂不是好。”
“我没有兴趣。”龙蛭道,“就算我去了,也不可能顺利回来。”
犬神则固执地说道:“可是我很想邀请你呀。”
海座头、海坊主、垢尝、雨侍小僧和白儿已经调息好体内的妖力,听及此语,都从座位上站起,来到犬神身边,增加声势,意思也很明显,就是龙蛭如果不答应,他们会采用强硬的手段。
白丽看见,从柜台后走来,说道:“所有来这里的都是客人,每个客人都会受到我们最好的招待,同时也不能受到他人的欺辱,这是小店的原则,希望龙蛭以及东瀛的众位客人能够明白。”
“看来客栈主人是要打抱不平。”海坊主冷冷地道。
白丽道:“没有,我不过是想保证店里每一个客人的安危,不管是中原人也好,东瀛人也好,高丽人也好,总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因为一旦有人受伤,消息传出去,我这客栈就没法再开了。”
犬神点头,说道:“客栈主人是平心之语,如此倒让人信服,看来,我们不应该打破客栈主人的原则。”
“要是这样,这件事就只能在客栈外解决了。”海坊主转向龙蛭,“你是中原的大妖,不知道肯不肯和我们这些东瀛妖怪到外面比试一番?”
龙蛭道:“到外面比试也好,省得打坏客栈主人的桌凳和碗碟。”
龙蛭慢慢站起身。
此时,犬神、海座头和海坊主等围绕着龙蛭向外走,突然外面走来几个客人,一个女子不卑不亢地说道:“想欺负龙蛭,问问我范玉姝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