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绮托腮长久得凝望着窗外,一些鸽子在她眼前飞来过去,这是学校专门饲养的表演鸽子,因为在曾经的一次活动开幕式中,鸽子们的绕场七周十分亮眼,受到了某局领导的赞扬,当时的画面还收录到了当地宣传片里。所以之后鸽子像是成为了这个学校的标志,学校里的鸽子变得越来越多。
一只灰头白身子的鸽子在空中转弯,折回身与安红绮对视,它的眼睛像一对粉血宝石,高雅灵秀,随即它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沿上,安红绮会心一笑,隔着窗子他们离的越来越近。据说,鸽子是天使的翅膀。
同桌留意到了这个画面,看到鸽子的时候,同桌眼睛一亮,看向安红绮的时候,同桌看到她无声蠕动的嘴,默默抽了抽嘴角,那是看怪胎的眼神。可爱美丽的动物招人喜欢,喜欢与动物对话的人不招人喜欢。
以前,安红绮跟鸽子对话时会发出声音,被同学们发现后,她不会解释,最会的是连连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了,对不起让你碍眼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做,让你困扰了吧,等等等等。道歉到人家莫名其妙接着无地自容。
这之后安红绮就开始不出声的和鸽子说话了,不过说来也神奇,安红绮的窗子附近总是有鸽子飞来飞去,或者坐在窗沿上,像一只陪伴型宠物。
是一个暗淡的人吗?世界是鲜亮的,空气是绿色的,风是淡蓝色的,眉尾发梢是乌黑的、人们是五颜六色的,安红绮是暗淡的,行走在一个名为人类社会中的人。在她眼中也许是反过来。不过再怎么说,他们融合不到一起。
(你怎么可以把一些跟大家不同的人,归类到这个病,那个症里呢。)
一张数学月考试卷发下来时,安红绮的嘴角咧开一个小小的括号,为什么不是大大的括号,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些题在梦里已经见过了不是吗,她知道自己肯定和常人不同,但又不同的不是那么明显,明显到可以让她脱离?离去?上升?下坠?
是的,她从小就可以做预知梦,某些现实世界的轨迹,会在她经历一遍后再次上演,一开始这样的能力让人惊喜,之后她发现只会让人迷失的更重。
首先她不能完整的记清梦境,其次总是把同样的事经历两遍,久而久之让人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她现在就不太清楚了,现实世界的隔膜越来越厚重,她总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游戏,出演一部电影。
她又没有认真读题就写答案了,同桌观察安红绮的时间不短了,他想不通一个上课大部分时间在看着窗外,脖子酸才会听课的人,学习是怎么做到保持上游的,同桌扶了扶眼镜,班里成绩好坐在前几排的同学几乎都像他一样带着眼镜,这才对呀,为什么她总是不和我们一样。
总之,同桌认为她之所以这样一定是患病了,他饱览群书开出了诊断:或许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爱因斯坦也是这个病。
不过安红绮的分数又不是那么的拔尖,她不用功,发挥的也不稳定,大部分考试自己还是比她强的。
但是这次似乎不同了……这道大题好难,他不会。安红绮却几分钟不到写完了,想到成绩公布后,也许得不到老师和父母赞赏的眼神,他就焦灼,嫉恨的情绪煮的他的身体像蜡一样融化后扭曲成奇形怪状。
那个样子一定很恶心恐怖吧。同桌觉得安红绮之所以不愿意看老师和同学,反而愿意看鸽子的原因就是这个,她一定觉得我们的样子都是恶心恐怖的吧。
可是她明明才是这样的啊。
此时,安红绮用两指指尖,轻轻把卷纸移到他的眼前,这个距离很近,大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只有同桌知道,安红绮是这样的人吧,同桌没有看答案,反而看了安红绮的脸,不,应该是看她的眼睛,安红绮的眼睛永远一副睁不开或不愿睁开的半睁样,她这时候真正的在眯着眼,卧蚕鼓鼓的,笑,眼球却无光。轻蔑和厌恶还有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什么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你真是个恶心的人啊:“你怎么会这道题。”
安红绮说:“我在梦里见过呢。”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也像她的眼神一样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同桌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去看她和她的答案。敷衍。
三年过去,安红绮考去了离家很远的大学,父母同意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也有别的孩子陪在身旁,是的,她和她的父母关系也不好,父母喜欢的是活泼的孩子、羸弱的孩子、笨笨的孩子。唯独不是她,所以安红绮也讨厌父母,她不认为自己有父母,所有讨厌她的人,她也会讨厌回去,之后在心里,这些讨厌的人死去后与她无关,不复存在,哪怕他们每天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认为他们都是死去的人,而且是由她亲手杀死的。
安红绮还是每天都会做梦,醒来后大部分可以记得五成以上,有些是她身边的预知梦,而有些则不是,但她仍觉得熟悉。身边的梦是不知何时就会经历第二次,不在身边的梦,就像是在梦里正在经历的第二次。
她试着做人类该做的事,听老师讲课、合作、交朋友、交男朋友。然后她发现她交不到可以排解她孤单的朋友、男朋友。
寂寞,还是好寂寞,新的大学饲养的鸽子更多更漂亮了,果然是真的。她开始从高中望向窗外的视野逃课,变成大学的整个肉体逃课。那个站在风暴中心,仰着头,看着鸽子由下至上呈漩涡状的绕着她的身体直冲云霄的小女孩,长大了。
“可我还是感到好寂寞。”
每次安红绮觉得自己应该要流出眼泪时,摸着眼角却空空如也。
投胎成人真的是所有其他生物都梦寐以求的事吗?为什么我总是,觉得空空如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