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春芽镇后,盛斐棠又是一头扎进了工作。他来这找杨捷熙已经是陈相统筹安排了很久才排出的时间。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总还有希望。
他坐在汽车后座,平静地目视前方。车窗外,葱绿的田野,马路旁的电线杆,路边怒放的红色月季,飞速退后。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得住在爷爷家,和盛唯杨一起生活。但是,他们脾气不同,性格截然不同。盛唯杨好动,而他文气,何况年龄差了五岁,总是玩不到一块儿。两兄弟谁也不迁就谁,大多数时间就是各自呆在房间里,各玩各的。
所以,爷爷的旧式别墅,很安静。
不知道哪一天,爷爷家里就多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不会常住,有时候当天来,当天回;有时候又会住上几天。他记得,只要她来,家里会特别热闹。
她喜欢漂亮的衣裙,金灿灿的皇冠,会在花园里追蝴蝶。夏天的时候,她穿着公主裙,在他们面前转圈,手拿仙女棒,拉着他们一起做游戏。冬天的时候,她戴着红色的围巾,红色的毛线帽,进门时会携带着屋外的冷意。她会大叫着“好冷呀”,然后飞快踢掉鞋子,摘下帽子和手套,像小兔子一样窜到壁炉前。火光映衬下,她的脸庞红彤彤的,眼睛明亮像淬了夜空中的星辰。
他们两兄弟再也不用闷在自己屋里,因为都只能陪着她玩过家家。
有一段时间,她大约是听了很多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突然就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问:“斐棠哥哥,我以后和你结婚,好不好?”
结婚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像爸爸妈妈一样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吧。
和她?好像还不错。
她是那么快乐的,简单的一个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如果可以每天和她一起玩一起吃饭,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盛唯杨喜欢这个妹妹,可年龄差了五岁,有时候实在厌烦那些幼稚的游戏时,他会找理由躲开,反而把他推出去。这种时候,她就会双手叉腰,嘟着嘴巴,很生气。但要哄好她也很简单,当盛唯杨捧出一堆礼物时,她马上眉开眼笑,冲上去抱着他,仰头说:“我最喜欢哥哥了。哥哥你自己去玩吧,我很乖的,你不用照顾我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见面的次数逐渐减少。
十三岁的时候。
他的父亲撕下了爱妻顾家的面具。原来,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家,那个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男孩。他母亲患上抑郁症,两次割腕自杀。
当他的视线中充斥着满地的鲜血时,他的心跳似乎在瞬间停滞。
随后,佣人惊慌失措尖叫,脚步声纷至沓来。
他的母亲被担架抬出去。
恍恍惚惚间,父母的卧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小世界变了。
母亲出院后,父母开启了长达五年的离婚拉锯站,最终还是没有离成。这五年里,他跟着母亲常住在京市,很少回湖城。
恩爱的父母决裂,和睦的家庭破碎。他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迎来他躁动又无聊的青春期。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学习,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母亲身上,他总是暗暗守护着脆弱的母亲,他害怕那片血红会重现。
无数个夜晚,他会挣扎着醒来,他眼前是血,都是血。他会静静走到母亲的卧室门口,轻推开门,凝神屏气,直到听到绵长的呼吸声,看到被子细微的起伏。他才能再次入睡。
十八 岁的时候。他不知道父母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两个人似乎重归于好。只是,家里多了一个哥哥,盛清远。
这个哥哥,他不喜欢。
他的油画课停了,课余时间,他得去公司实习。
这种替换,他不喜欢。可是,他无法拒绝母亲脆弱又狂热的目光。
他的妈妈说:“斐棠,你要赢。妈妈已经输了,但是你要赢。”
回到湖城后,他发现,盛唯杨也变了,对他总是忽冷忽热,行事更为放纵不羁,把爷爷气住院了好几回。
再次见到杨捷熙,还是在盛唯杨的生日派对上。
盛唯杨爱热闹,做事又张扬,直接包了专机,把一大群狐朋狗友接到某个私人小岛上彻夜狂欢。
夕阳下,海风吹。
露天泳池里,伴随着迷离的音乐,男男女女,各怀心思,各种打闹调情,嘻嘻哈哈。也有不少人往岸上暗送秋波。
盛斐棠不喜欢这种场合,他穿得像个大爷一样多,皱眉坐在沙滩椅上,不知道盛唯杨非得把他叫来的目的。
“谈恋爱没?那个怎么样?”盛唯杨从泳池里出来,湿漉漉的手勾过他的脖颈,眯着眼,指了指泳池里的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注意到了,抬手给了一个飞吻。
盛斐棠扯了一下嘴角,只感到无聊,他侧头从盛唯杨的手臂中钻出来,说:“哥,我还得去看报表。”
盛唯杨“啧啧”了两声,躺倒在盛斐棠身侧的椅子上,戏谑道:“不愧是我们盛家的继承人呀。不过,恋爱还得谈的。你和我说说,你喜欢怎么样的?我给你介绍。我绝对不会坑你的。”他拍着胸脯保证。
盛斐棠不理他,目光随意向泳池边某个方向一瞥。他忽然垂下眼眸。他抓过身边的啤酒,慢慢喝了一口。
那个方向,慢慢走过来一个女孩。
她穿着打扮和周围的人不同,十分违和。青春靓丽的女生大多是各种款式风格的比基尼,争奇斗艳。男生也一样,像开屏的孔雀,疯狂秀胸肌秀腹肌。
而她是简简单单的宽松T恤,下半身则是牛仔长裙。
她睡眼惺忪,走路慢悠悠的,还伸手掩嘴打了几个哈切。
那是杨捷熙。
很多年没有再见到她了,可是,他一眼就能认出。随着她的走近,他的心跳逐渐变快,像要蹦出胸膛一样猛烈。
她剪了短发,应该是很久没有打理,现在有些乱糟糟。
她突然加快脚步,欢快地冲他招手。她笑起来的时候,之前的那种慵懒,丧气全然不见,整个人似乎在发光。
她也认出他了吗?
他要怎么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会不会显得太老土了?还是就简单说一声“好巧啊。”?他心中挣扎不断,觉得额角有热汗沁出,海风也吹不走他脸上的热。
“哥哥!我找你老半天了。”她冲了过来,却是扎扎实实地从后椅子后抱住了盛唯杨的脖子,很亲昵地摩挲着他的头发。
盛斐棠悄然收回那才准备好打招呼的手,默默地抓过啤酒,又喝了一口。
“哎,盛斐棠?你还记得我吗?”她终于注意到他。
她歪着头和他说话,眼睛里闪着光芒,嘴角两个酒窝隐隐可见。
“你好呀,杨捷熙。”他装出了不在意的模样,语调很轻。
盛唯杨侧了侧身体,让出沙滩椅的一角,让杨捷熙坐。
杨捷熙就这样坐下,和他聊天。
她讲话很快,神采飞扬,说得最多的是高中痛苦的学习生活,说怎么押题,怎么选课,怎么填志愿。
末了,她问:“我大概能上Z大,你呢?”
盛斐棠原本的计划是报一所京市的大学,因为他父亲给他十八 岁的成年礼物是京市的一家子公司,濒临倒闭,即将关门大吉。他正好可以一边上学,一边处理业务,免去两地奔波。
可是,他说道:“Z大。”
“真的,好巧哦!”她激动的站起来,说,“缘分,这就是缘分。”
缘分,这两个字好神奇,还带丝丝暧昧。
盛斐棠嘴唇微动,无声地咀嚼这两个字,眼眸发亮。夜色遮住他的神色,遮住他的小心思。他试探着问:“你们在说什么?”
盛唯杨拉住她手腕,让她坐下,有点教训的意思,说:“抽风呢。”
只不过,他想象中的大学生活没有展开。
绝大多数的时间,他在京市。学业几乎都是以网课的形式完成,两个人倒是加了联系方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