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宇记得父亲曾跟他说过,朱孝德在郁林郡任太守,于是打听到太守府。她在太守府见到了儿时的玩伴儿—— 朱孝德的两个二子:朱风生和朱云起,心里非常高兴。
可当他问起朱孝德时,朱云起告诉他,父亲于一年前被调往日南郡(现越南中部)防御林邑,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中稍感失望。
朱风生解释道,原来的守将曾跟随罐州道行军总管刘方将军平定交趾(今越南北部),击败林邑军,随后留下驻防,一年前却不幸染病去世。
为防止林邑王趁机越过大缘江反攻,朝廷急令父亲前去临时接管沿江防务,等待朝廷任命接任太守到任。父亲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郁林,故并没有带任何家眷。可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一年。
鉴于当前局势和朝廷的状况,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赴任,而现在最令人担忧的,已经变成了能否守住大缘江防线的问题了。
张承宇问其究竟,朱风生的回答是,现在各路反王纷纷割据,朝廷为平叛乱开支巨大,已入不敷出。
现国库空虚,已无力支付戍边驻军之费用。林邑王趁机扩建其水军,已在大缘江上取得了优势。
朱云起亦插话说,他前不久曾去看望过父亲,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张承宇急着去日南看望朱叔叔,朱家兄弟极力挽留他和梁子若,在郁林先住几天,两人只好先留下了。
也幸亏先住了下来,可花些时间适应南方闷热潮湿的气候。朱家兄弟也是北方人,初到郁林时亦很不习惯,现在却习以为常了。
他们介绍了南方的情况和当地人的一些习俗,还传授了他二人一些窍门,使他们受益匪浅。大约两周后,张承宇二人即起身,准备经宁越、交趾、九真,最后到达日南。
刚出宁越一进入交趾,便直感一路荒凉,人迹罕见,四周尽是绵延青山。
出了山区,眼前却是一片平原,人迹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可人们所说的话,他们二人却一句也听不懂。
一直到了交趾郡首府,才偶尔听到有人讲中原语言,顿时感到亲切了许多。也确实如朱家兄弟所言,潮湿天气还能慢慢忍受,语言不通,却是寸步难行。
好在朱家兄弟有类似经验,帮他们做了足够的准备,故二人一路走来,并未遇到让他们感到措手不及的事情。
虽然路上他们听不懂绝大部分人的说话,当然那些人也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这样,他们在路上聊天时,反倒不用担心被别人偷听了去。
梁子若一直担心,那个导致张家惨遭灭门之灾的告密者,说不定就是这四个叔叔中的一个。
她的理由是,只有这四个人知道有关钥匙的秘密。当然,如果知情者已逝去,那只有那些还活着的人,才会有重大嫌疑,也就是说,告密者很可能是朱孝德和罗洪基其中之一了。
张承宇却直言“不可能”,他以为,父亲和四位结拜叔叔,出生入死几十年,比亲兄弟还要亲,不可能做出这种阴险卑鄙的勾当。梁子若劝他多个心眼儿,以防万一。
张承宇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答应了她。毕竟,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不会错的。她还建议,见到了朱孝德,直接问他钥匙的历史和秘密,免得夜长梦多,又失去了搞清楚事件真相的机会。
张承宇却以为,那样做太过唐突,还是等到有机会时,再问不迟。梁子若还是坚持尽快问,她担心朱孝德会像马叔叔和尉迟叔叔那样发生意外。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碍着面子,不想一见面就问这等牵涉重大悬案的问题。就此,两人在路上未能达成一致。
日跌时分,他们到达日南。
见到朱孝德时,梁子若马上觉得告密者不可能是他,因为朱叔叔生得竟是慈眉善目,完全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教书的先生。
她听说过相由心生的道理,心下想到朱叔叔必不可能是告密者,那就只剩下罗叔叔了。 这样想来,找到真凶,倒也容易了。
朱孝德见到张承宇二人,非常高兴,就像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令仆人准备了一桌酒菜,款待二人。
席间,他感慨地对二人道:“时光如梭,只此一晃之时,当初之孩童,却都长成了大人。”
他独自在此带兵,寂寞孤独之情在所难免,见到结拜大哥之子,不禁勾起了他对张伯诚的回忆。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吾与你爹爹,及其余诸位叔叔,情同手足,曾一道四处征战,出生入死。 最后一次同征,即是讨伐南梁、平定叛乱之战。你爹爹统领吾等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攻入南梁。攻城略地,苦战数月,终攻下南梁都城江陵,所获甚多。” 说到此处,只见他两眼放光,满脸洋溢着幸福自豪之色。
张承宇二人都很佩服像他这样的功勋卓著的老一辈人,赞道:“叔叔为国尽忠效力,事业有成,晚辈自叹不如。”
朱孝德手捋胡须,哈哈大笑,又接着道:“那南梁王本是一介县令,食皇粮、受皇恩,却利欲熏心,起兵造反。趁朝廷关注北方之时,于南方一隅做大,竟侵占北至汉水,南至交趾,西至巴蜀三峡,东至浔阳(今江西九江)之广大地域,复辟南梁,与朝廷分庭抗礼。称帝后,却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矣。”
“此等历史,从未听爹爹讲起。今日听叔叔娓娓道来,于前辈之功绩,方略知一二。” 张承宇道。
“吾等戎马一生,平定南梁,亦只是其中之一。难得两个侄儿有如此兴致,叔叔继续讲与你听。” 朱孝德笑道。
他顿了一下,又喝了口酒,继续讲了起来:“那南梁王外表宽厚,可心性多疑,猜忌诸将以致滥杀无辜,背德离心。吾征讨大军所到之处,叛军多降。吾自巴蜀起,顺江而下,一路攻下归州、峡州、清江口,直到江陵。围城三日而破,直杀得尸骸如山,血流成河啊。”
他停了一下,面露惋惜之色,又接着道:“两军交战,尸横遍野,已不足为奇,城里所见,却最为震惊。”
张承宇和梁子若一听,都猜想,还有什么能使朱叔叔感到震惊的呢?
朱孝德继续道:“南梁王所居宫殿,雕龙刻凤、占地巨大,竟比当朝皇帝还甚,此为震惊之一;南梁王所用之物,非金即银,无一例外,此为震惊之二;南梁王所拥国库,黄金白银,堆积如山,此为震惊之三。吾朝皇上,坐拥天下,素以豪华奢侈闻名,竟不及此南梁王!”
张承宇二人听罢,均面面相觑。张承宇久居东都,早已听说皇上之穷奢极欲,若真如朱叔叔所言,这南梁王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定是骇人听闻了。
朱孝德因心中高兴,加之多喝了几杯,故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
他又接着道:“这南梁王,虽占据富饶之地,却未能体恤民情,一味压榨盘剥百姓。江陵城破,被吾等活捉,解至东都,被皇上下诏斩于闹市。” 张承宇见他酒杯已空,忙帮他筛上。
朱孝德端起来,喝了一口,慢慢放下杯子,又沉浸在回忆之中。
片刻,他叹了口气,感叹道:“南梁乃风水宝地也,那巴蜀之地,绿水青山、美不胜收。一湖绿水、湖面如镜。洞前瀑布、潺湲帘帷。”
张承宇二人都惊叹,朱叔叔不止武功高强,文采竟也不输于人。二人见他似陷入了沉思,便都不说话,静静地等他接着说。
一会儿,他似从沉思中醒来,又喝了口酒,说道:“你爹爹遇害那年,消息传到郁林之时,倍觉悲愤。吾等一直期待皇上醒悟之时,能参那宇文老贼一本,以报其陷害之仇,更要还你爹爹一世之清白。”
张承宇心中感激,道:“宇文老贼杀害侄儿全家之仇,侄儿必要亲手报之。只是当初皇上并无满门抄斩之意,只以‘诽谤朝政’之名,将爹爹下入大牢。其后有人密告,诬称爹爹谋反,皇上盛怒之下方颁旨抄斩。”言毕,仔细留意他的反应。
朱孝德听罢,大吃一惊,道:“诬陷谋反? 证据何在?”
“据冯叔叔所言,告密者称,爹爹囤积钱财,以图造反。” 张承宇道。
朱孝德脸上立刻严肃起来,他慢慢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喃喃道:“原来如此。会是何人?”
这时,张承宇本想乘机询问钥匙之事,可又想,今日刚见到他,就追问此大事,不免太过于唐突了,等有合适机会时,再去询问不迟。
梁子若心性较急,几次使眼色给他,示意他赶快问,见他没有动静,便忍不住提起此事来。
“朱叔叔,二哥哥本有大事欲请教叔叔,只是碍着初到,不便即刻提起。小女以为,叔叔乃顶天立地之大英雄,不会在意此等小节,故代其提起,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叔叔见谅。”
朱孝德一听,稍觉诧异,道:“到了叔叔这里,即如回家一般,无需拘束,有事只管道来。”
梁子若看了张承宇一眼,随即问道:“已故之宋国公、马叔叔及尉迟叔叔均持有一把钥匙,二哥哥以为,此钥匙必与宋国公被害有关,只是不知这些钥匙之来历及用途,想必朱叔叔知晓其中奥秘,敬请赐教。”
朱孝德一听是有关钥匙的问题,脸色马上严肃起来。
他沉思良久,缓缓地道:“吾等结拜兄弟五人,曾有盟誓在先,不至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漏泄此中秘密,还望二位侄儿,今后不要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