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天上战将,是如何得来的情缘?
便是天界烛翊阴差阳错,将这仙妖二人捆绑一处。
不过论起罪罚,这也是后话了。
说回这二人,曲芜与通世陵置气,别别扭扭不肯和好,哪怕通世陵如何示好,都不带吱一声的。
此时,距离曲芜与灵裘婆婆约定的时日,还剩两天。
这日,天刚蒙蒙亮,曲芜是被生生饿醒的。
倒不是通世陵亏待于她,没做她那份,而是曲芜为了保全自己身为大狐狸的尊严,忍住不吃这份送到嘴边的“嗟来之食”。
她苦着脸,一咕噜爬起身,抬头便瞧见拎着洞口的、正闭眼靠坐入睡的通某人,自己心中的不平更甚。
他倒是睡得安稳!
曲芜不知,他也是叹气到大半夜,这才好不容易眯了会儿眼。
曲芜忍住饥肠辘辘,轻手轻脚踱步跑出洞外。
而令狐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她刚来到山下的河边,没等喝上两口水充充饥,只觉腹部传来一阵阵烧灼之感,曲芜竟毫无征兆变回了狐身!
随之还散落了一地的衣裳,大风一刮,曲芜找不着北,险些就连狐带衣落了水。
“这,怎么会这样!”曲芜好不容易从衣裳堆里探出一颗脑袋,望着河水倒影里的自己,看傻了。
明明还没有月圆!
这下如何是好?还没等她与他争出个胜负。
曲芜手忙脚乱,围着自己的衣裳一通乱转,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要上门找灵裘婆婆问个清楚。
可这一去,婆婆还怎么肯放自己离开……
就在她迟疑之际,四周的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变回狐身,曲芜妖力回归,自然连带着耳聪目明,五感都灵敏数倍。
曲芜警惕,眼观六路,竖起耳朵就放狠话:“是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就拿石子丢过去了啊!我丢石子可是很准的!”
虽这话对敌人毫无威胁,对方却还是现了身。
草丛一矮,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前二后三只狐狸,他们踩踏过草丛,露出了浑身雪白的皮毛,和亮得发光的竖瞳。
带头的那只狐狸大抵有近三十年的修为,其余两只跟班不过年近十余载,却与曲芜修为相当。
这也是自然,毕竟生来就能拿各色仙丹当口粮零嘴的狐狸,放眼天下大抵也就曲芜一只。
这几只狐狸除去身形比曲芜大上一些,模样却是所差无几,既然是同族,她也就逐渐放下了戒心。
曲芜眨了眨眼,首先张了嘴:“你们都是狐族的人吧?”
领头的狐狸将曲芜上下一扫,嗤之以鼻,看她模样痴傻呆蠢,明明就是个小辈,又如何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领头狐狸难免心生不屑,一扬脑袋:“你就是曲芜罢!”
“……你知道我的名字?奇怪,难道我都这么出名了。”她一愣,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用爪子蹭蹭脑袋。
“云汐山脉之中鲜少有生人侵入,就是猎户也难得一见。”领头白狐清嗓后开口,声称自己是由族内长老派遣而来,族内早就调查了个清楚,“故,这个天界男子的消息,早在族中传开了。”
曲芜面色变化,还是心感诧异:“你说就说呗,可是跟那木头有什么关系。”
白狐自称其名曲襄,言狐族虎族之战不可避免,迫在眉睫,便直白交代了此行目的。
这么一提,曲芜便想起,灵裘婆婆之前同自己说起,是族长听信了赤狐这外乡人的挑唆,贪念一起,欲与蛇族联手,将虎族历代看守的万赦山谷据为己有。
听到这里,曲芜心中隐隐不安:“所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没有长耳朵长尾巴,更没有浑身的长毛,他不是狐狸,也变不成狐狸!他怎么会插手我们族群之间的恩怨呢?”
“他确不是我们狐族之人,那又何妨。你只需要知道,此行却缺他不可。”曲襄瞥去一眼道。
“什么意思?”曲芜皱眉。
曲襄眼中不屑更甚:“长老的意思,既然他是天界者,身上必定携带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这下你可知道了?”
他从跟班手中接过一条坠子,里面匿着一颗药:“不过是致使昏睡的药物,并不稀奇。你是偷也好,美色引诱也罢,不惜任何代价,定要偷得宝贝助狐族取胜!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将坠子抛到曲芜的眼前,她却退了两步,没有接。
在他的口中,好似全族的性命攸关,都系在了曲芜一人身上。
这教她如何是好?
而通世陵身上的宝贝……究竟是指她的每日口粮,还是那柄重到不行的短柄大刀?
曲芜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她倒在一片荒芜之中奄奄一息,昏沉的眼皮只翻起一线。
是通世陵从天而降,是他祭出腹中金丹,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大抵是最特殊的一颗口粮罢。
“可……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非得是我!”曲芜惊慌,更是当场拒绝,“这怎么可以!不行,这种事我做不到。”
闻言,曲襄看着自己只是冷笑,跟班亦是。
这小狐狸为了一个天界男子魂不守舍,早是将狐族的规矩都踩在了脚下,更是变相证明了族里流传的闲言碎语。
于是曲襄轻蔑道:“人妖相恋本就是个笑话,更何况,他是仙,职责就是除妖伏魔!即便你今日不动手,总有一天,他也会杀了你。”
“……除妖。”曲芜似有一瞬恍惚,又被很快拽回现实:“不,他才不会!”
可即便曲芜反抗,曲襄一行人也根本不容她拒绝,他单方面下了宣告:“我们没空跟你废话,记住,你只有一天时间。若不成,御长老会亲自动手,到时候,就不知那男子下场是死是活了。”
说罢,三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河边,遗落着那条被丢下的坠子,还有失魂落魄的曲芜。
曲芜再没了去找灵裘婆婆幻人的兴致,孤零零的蜷在一起,好似自己也被惨遭丢弃。
族人为难她,要她想尽办法将他留下,曲芜却满眼落寞:“可是……他就要走啦。”
轻叹化作一声呜咽。
入夜,果然月圆,曲芜一动不动的爬在河边,双眼望着月亮放空。
即便是她重新恢复了妖力,她也开心不起来。
入秋的夜,死一般寂静。
直到通世陵寻了过来,这才打破了黑夜的诡谲。
通世陵本以为曲芜还在别扭,所以这么晚了还不肯回去,却又怕她出事,只好自己循着术法又找了过来。
曲芜的出走仿似都成了习惯,她跑路,他来寻,反正他惯着。
他知道曲芜就在河边,于是小心翼翼上前,可当他瞧见眼前场景却又一愣:“阿芜你……怎么变回来了?”他突然变得很紧张,神情紧绷,“可是受了谁人的欺负?”
“笨世陵……”是曲芜低着头不敢见他,他却像自己做了错事。
“我要……骗他?”曲芜呜了声,像她这样的小妖怪,就是做件坏事都会良心难安,更别说……要她利用他的信任,去偷东西达成私利了。
可偏偏通世陵,是她说什么都会信的主。
她不愿。
而通世陵始终皱着眉,担心她的安危,心系于她,几步上前,身上的战甲碰撞作响。
他蹲身,目光在她身上扫个来回,生怕她受伤:“可有哪里不适?”
他打量上下,视线刚好落在她身上多了的坠子上。
通世陵刚要伸手触碰,曲芜却如触电般后退好几步,生怕吓到曲芜,他也只好作罢。
他的担心言语在曲芜耳中东进西出,她兀自沉重严肃的思考对策,没作理会。
若她不动手,族中长老会来刁难……可那要是人自己走了,这计划总该落空了罢!
长老们总不至于,要跟自己这个不足周年的小娃娃置气罢……?
实在不行,就拔他个几搓头发充充数,反正他也不缺这么些头发!要还是瞒不过去,那咱就装装委屈,一问三不知就是了……反正灵裘婆婆一定会为自己说话的!
计划通!左右他都是要走的人,要走快走,不妨现在就走,省的夜长梦多!
于是,曲芜蹦到通世陵半蹲的腿脚边,又是撕扯他的裤腿,又是连连嗷叫。
她想要说些什么,让他离开,让他快走,想要将一切危机尽数告知与他。
可是她做不到。
话一出口,统统变作呜呜的叫声。
她又感到心上一阵无力,要如何让他快些离开,成了一大难题。
通世陵愣了阵,竟是笑了出声:“阿芜你在说什么呢,要不还是变回人形模样,再同我说说?”
他还想抚摸她的脑袋,被曲芜一爪子拍开泄愤。
要是我能说变就变,现在还跟你在这费什么力气!
语言不通,气得曲芜嗷一口啃在他手上,大胖尾巴用力甩动。
似是感知到她的不安,通世陵颤了瞬,目光还是那般柔和:“别怕。”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顺她的皮毛,“我在。”
他的嗓音与好听无缘,却柔软而真实。
只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曲芜却好像受到了慰藉,可以勉强撑起些精气神来。
通世陵好像看出了曲芜的勉强和力不从心,于是将耷拉着耳朵的曲芜抱起,顺着她满背的皮毛:“让我想想,你怎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是太累了,还是太饿了。”
他仿似笑了声,胸口微震:“不过不要紧的,不论阿芜变成了什么模样,在我心中你还是你,无邪、烂漫,就像天边那朵浮动的云,毫无拘束。”
这外表粗犷的男人,本该与柔和温暖的词汇毫无关系。
可今夜的通世陵,好像格外温柔,无论言行都令她格外失落。
灰蓝色的眼瞳氤氲雾气,蜷缩在他坚实的怀中,曲芜低声呜呜。
夜风瑟瑟,每一片落叶都好像在提醒她。
他就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