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偶:序
西元历 863 年 琪兰娅王国 首都梅德里安
白色城垣如凝固的云霭,身披白铠的士兵紧握长枪,警惕的目光掠过城外荒原。
当地平线上涌动起遮天蔽日的黑影时,尖锐的号角声骤然撕裂长空 —— 那是绝望的预警,也是最后的悲鸣。
“他们回来了!”
残存的骑士团如丧家之犬般向着都城狂奔,铁甲在颠簸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这支原本五千人的精锐,此刻仅剩不到千骑,他们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魔潮,利爪闪烁寒光的魔狼撕咬着掉队的骑士,藤蔓缠绕的腐尸蹒跚前行,巨大地龙的沉重脚步声震得大地颤抖,蛇类魔兽如黑影穿梭在其中,空中的飞行种则像一片移动的夜幕,缓缓压向梅德里安。
队伍中央的魔法师阿贝尔・马勒兹脸色惨白,他榨干体内最后一丝魔力,在身后铺开大片寒雾。
白雾瞬间冻结了空气,却也阻滞了末端己方的退路 —— 几名骑士被寒雾黏住了身形,随即被魔物射出的骨刺穿透铠甲,惨叫着坠下马背。
他们挣扎着拔出长剑,发出生命最后的咆哮,最终被汹涌的魔潮彻底吞没。
城墙上的士兵望着这末日般的景象,绝望如潮水般蔓延。
这种规模的魔物大军,即便集结全人类的兵力也难以抗衡,更何况魔潮后方,巨大的九头蛇与巨型龙兽种正傲然伫立 —— 那是与人类圣魔导师同级的恐怖魔物。
而琪兰娅王国,仅有一位圣魔导师,对方却足足有六只传奇魔物。
七年了。
自东方域南之森的魔物率先发难,到北方寒林之地的防线崩溃,东北方的魔物终于汇聚成洪流,向人类世界发起总攻。
琪兰娅王国作为亲临魔物的前线已经失去三分之二的领土,本国士兵几乎全员战死,外籍雇佣兵与盟国援军也相继埋骨沙场。
这座曾经闻名世界的东方王国如今已成人类禁区,残存的贵族与平民早已逃向远方。
各国自顾不暇,边境线上的魔物袭击从未停歇,唯有琪兰娅因地理劣势,直面着有史以来最庞大的魔潮。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这座都城陷落,人类的灭亡便进入了倒计时。
为了扭转绝境,五年前那个饱受非议的禁忌计划被强行推行。
而它的成败,就在此刻。
阿贝尔感觉到前方的骑士突然停下,他们纷纷下马,举起盾牌组成一道简陋却坚定的防线。
他越过人群,登上不远处那座新堆的小山坡,目光瞬间被山坡上的身影攫住。
那是位十五岁左右的金发少女,肌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瓷器,却毫无生气,宛如精致的人偶。
数位魔法师围绕着她忙碌,无数蓝色流光在她体表闪烁、消散,像是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阿贝尔,调试完成了。” 一位年长的魔法师转过身,语气傲慢如冰。当负责调试的魔法师们退到阿贝尔身后时,蓝色传送阵骤然亮起,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结束后,把她带回来。”
传送阵的光芒消散,阿贝尔终于松了口气。
他太清楚这些人的心思 —— 若是计划成功,他需将这件 “兵器” 带回;若是失败,他们便提前逃离王都。
少女的瞳孔突然闪过一道湛蓝的魔力光辉,原本僵硬的身体缓缓动了起来。
她双手握住身侧的金色长剑,竖于胸前,蓝色魔力如流水般涌入剑身,激活了圣剑菲虹。
肉眼可见的金色魔力从剑身上升腾,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那股力量让阿贝尔自惭形秽 —— 他体内的魔力,在其面前连水滴都算不上,即便是那些高傲的魔法师,也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这便是圣剑菲虹的真正力量,这是曾经斩杀过魔王的力量。
而想要驾驭这份力量,普通人类绝无可能。因此,五年前那个残忍的计划应运而生:用最先进的魔导科技改造人体,打造能够容纳圣剑魔力的 “容器”。
阿贝尔十岁便加入了这个计划,五年间,他亲眼见证了九十六个 “容器” 因实验失败而被销毁。
对那些容器来讲,是地狱;但对人类而言,是希望。
金色魔力愈发厚重,强烈的金光让远方的魔物发出本能的嘶吼,恐惧在它们之间蔓延。
阿贝尔能感觉到魔力如针般 “扎” 在皮肤上的痛感,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少女缓缓将圣剑下移,剑尖直指远方的魔潮。
金光划破天际,如流星般坠入魔物群中。
短暂的死寂里,唯有心跳声清晰可闻。
阿贝尔与防线上的骑士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下一秒,远方的地平线爆发出刺眼的金光,一股恐怖的气浪呼啸而来,前排的骑士瞬间被掀得连连后退。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所有人短暂失聪,他们失神地望着那片被金色魔力吞噬的荒原,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阿贝尔用仅剩的魔力撑起两面魔力护盾,一面护住自己,一面护住少女。
他明知这毫无意义,却仍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保护的动作。
护盾在气浪冲的击下瞬间破碎,魔力反噬让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他勉强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寂静:明朗的天空下,荒原一片空旷,原本遮天蔽日的魔潮,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的城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阿贝尔却未感到丝毫喜悦,因为身旁的少女动了。
她僵硬地转动身体,再次高举圣剑菲虹,而这一次,剑尖对准的方向 —— 是梅德里安!
“怎么可能?!” 阿贝尔的心脏骤然缩紧,大脑一片空白。
她失控了?
怎么可能?
难道她一直“活”着!
皇家法师塔内,王国唯一的圣魔导师林德伯格・布拉得里克脸色铁青,厉声质问操控者:“什么情况?”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圣剑的力量锁定了自己,难道这个 “容器” 还保留着神智?
是要向他复仇?
“可能是刚才的爆炸影响了控制回路!怎么办?”
“立刻让她静默!” 林德伯格怒吼道,却为时已晚。
城外的圣剑再次射出一道金色的魔力,这一次的力量虽远不及摧毁魔潮时那般恐怖,却也绝非梅德里安能够抵挡。
此刻,唯一能拯救都城的,只有林德伯格本人 —— 只要他传送到城外,拼尽全力或许能勉强挡住这一击。
即便失败也能保下大多数人。
但在都城与自身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攻击发动的瞬间,林德伯格便激活了传送魔法,消失在了法师塔中。
阿贝尔与骑士们眼睁睁地看着金光坠入梅德里安,这座繁华了数百年的都城,在金色魔力的爆炸中化为废墟。
国王与平民、魔法师与贵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一例外,生命皆在此刻画上终点。
幸而少女被及时静默,这一击仅摧毁了梅德里安三分之二的面积,残存的城区仍在冒着热气,金色的魔力在空气中形成大片金色的雾气。
阿贝尔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骑士铠甲的碰撞声将他惊醒,他看到一名泪流满面的骑士提着长剑,怒吼着冲向少女。
剑光落下,那颗精致的头颅滚落到阿贝尔脚边。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作为孤儿,他从未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此刻心中唯有震撼 —— 震撼于这份力量的毁灭性,更惊艳于这份毁灭带来的、令人窒息的 “美丽”。
骑士们纷纷骑上战马,向着残存的城区疾驰而去,他们期盼着家人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存。
阿贝尔默默祝愿他们好运,这片被魔力污染的土地已不宜久留,长时间生活在这里会被残留的魔力腐蚀。
深深吸了一口气,阿贝尔弯腰捡起那颗头颅,举到与视线平齐的高度。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从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时,便深深吸引了他。
他见证了她从九十六分之一的候选者,成为最后的 “零号”,见证了她的诞生与 “死亡”。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修好她。
尽管他只是法师塔中不受待见的学徒,但他参与了她的制造,熟悉部分构造。
皇家法师塔虽毁,但有些魔法师会将研究资料带回家中 —— 阿贝尔恰好知道几家幸存者的住址,那些无主的资料,将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至于林德伯格,阿贝尔深知其胆小懦弱的本性,他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追查,最多派遣手下来探查。
这就给了阿贝尔足够的时间。
脱下学徒外套,阿贝尔将少女的身体包裹起来,用一个无主的头盔放罢她的头颅,翻身上了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向着残破的都城疾驰而去。
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这个决定,将跨越三百年,影响几代人的命运。
他只是单纯地想做点什么,想知道她是否真的 “活着”,想知道那致命的一剑,是否是她对这残酷命运的复仇。
这场事件,成为了人类与魔物战争的转折点。
魔偶零号在梅德里安城外击溃魔潮,为人类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她的失控,也让林德伯格的魔偶技术一度停滞。各国国王对这种能毁灭都城的武器充满忌惮,直到十几年后,在与魔物的战场上接连失利,数个国家被魔潮覆灭,魔偶技术才被重新提上日程。
这一次,量产型魔偶更注重 “安全性”。随着越来越多的魔偶投入战场,人类渐渐收复失地,重新成为世界的主宰。
西元历 902 年,随着最强魔物的魔物之王被精锐魔偶组成小队斩杀,持续近五十年的魔物之灾终于结束了。
林德伯格因魔偶技术被奉为拯救人类的英雄,以他为核心的组织逐渐掌控了世界的命脉,成为笼罩在各国头顶的无形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