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肃穆的白色墙壁,哭声大于笑声的地方,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
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在黑暗恐惧和害怕中醒来,醒来时枕头已经被浸湿,我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汗水。从父亲去世那天开始,我便要开着灯睡觉,细数奶奶在医院的日子快要半个月了,她还没有醒来,医生说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以后的生活中,我不知道我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要活下去,走出大山,接受过去不敢接受的,承受现在不该承受的,面对未来需要面对的。
这是父亲去世的第三天,我坐在奶奶身旁,握着她的手,用棉签滴一滴水在她干燥得嘴唇上,奶奶躺在病床上,对家里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她只是静静的躺着。
我抚摸她苍白的头发,从额头顺手抚摸到头顶,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颊,心里一阵酸痛。“奶奶,奶奶,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海芸啊。”奶奶没有反应。
医院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让病房里多了一份绝望的死寂,吊瓶滴答作响,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窗外的风吹动了那棵大树,吹散了树叶,我趴在奶奶的床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讲述着我内心的苦水。
“奶奶,你什么时候可以醒来,我想吃你做的饭,我想跟你一起睡觉,我还想跟你一起去外面捡瓶子。奶奶,你知道吗?我害怕......晚上不敢睡觉,我父亲去世了,他以后都不会打我了,也不会再欺负你了......”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被单上,我继续说着:“奶奶,他们说要把我送到我妈那里去,我妈不肯收留我,我父亲也不要我了,奶奶,我想你快点醒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奶奶的小拇指稍微动了一下,我很是惊讶,难道她听到了我说的话吗?
“奶奶,奶奶......”我依然不放弃一直呼喊着,奶奶无动于衷,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那天中午,伯父过来送午饭,我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说:“小孩子别瞎说,医生说了,奶奶很难再醒过来,以后也不要提你父亲的事了,你只要注意奶奶打针就可以了,过一两天,我们就会把奶奶接回家。”
把奶奶接回家是什么意思?她还没醒过来呢,医生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完伯父用手掩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再看了看我,叮嘱了一句;“把饭吃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我看着他走出了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这些天来,年迈的母亲住院,自己的兄弟突然离世,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耳鬓竟然长出了白头发。
有几个远房亲戚过来探望奶奶,他们带来一些水果,要给伯父塞几张钱,拍着伯父的背说:“正根年纪轻轻就想不开,我姐姐真是命苦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还不知道,要是她醒过来,可千万不能告诉她真相,脑袋里的血管爆了,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伯父点点头,这些号称亲戚的人来看奶奶就像是来看我们家的笑话一样,他们走进来脸上笑嘻嘻的,提着水果篮,带着土鸡蛋,站在奶奶旁边,一副很同情的样子,走后还一边谈笑着一边议论着。
晚上伯父也过来了,她一边收拾病房里的衣物,一边叨叨着:“你娘住院,把我们家都掏空了,海荻还在喝奶,海菁也要上学,我跟着你们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他父亲倒好,扔下顾海芸就走了,往后她去哪,我可管不着。”
这些话,伯母不管当着我的面还是背着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我知道她不是她的女儿,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嫌弃我也是情有可原的,此时我最想要的就是奶奶赶紧醒过来。
她还是没完没了的说着:“我这辈子被你家拖累着,欠了一屁股债,一个早死,一个半死不活。”
伯父终于忍不住了,面红耳赤地说道:“过不下去了就离婚。不要在这里吵吵吵。”
伯母也是站在气头头上说:“离就离,你们家都不是省油的灯,离婚我活的洒脱。”
伯父接着说:“我母亲病重了,我自己会想办法,不用你管。”
伯母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出了病房。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吵架,跟我父亲不一样的是伯父的话很少,他也不会打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没敢正眼看伯母一眼。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奶奶,也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我躲在角落里,掰着手指甲,看着伯父惆怅的背影,这个看上去宽厚的臂膀突然就瘦小了很多,他成了一家人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悲伤,绝望,痛苦,内心百感交集。
伯父没有吃晚饭,他一会儿给奶奶擦身体,一会儿端屎倒尿,他在擦身体的时候也注意到奶奶的脚趾动了一下,满是欣慰地对我说:“海芸,你看,奶奶动了,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点头说:“奶奶会醒,她一定会醒来的。”
那时候我就明白,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好好活下去。也许曾经绝望过,但是所有爱着你和你爱着的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亲人是最坚强的后盾,他们会毫无保留的给与你力量和支撑,我们同样会遇到困难,坎坷和绝望,如果哪一天你走不下去了,请回头看一眼,你的家人还在牵挂着你。有时候我们的生命不仅属于我们自己,它是一个完整存在的个体,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它与万千种生物相关联,有血有肉,有器官有脉搏,更有情感。
伯父白天上班,晚上来守奶奶,他和我一样希望奶奶会好起来。
深夜里,我躺在另外一张病床上快要睡着了,隐隐约约听见伯父说话的声音,他凑到奶奶的耳边说:“娘,我是顾正伟,我......”他哽咽了一下,接着说:“娘,你平时最爱喝酒了,起来跟我喝一杯吧。”说着他倒了一杯酒,边喝边说,边说边流泪,他心中的苦没有人可以诉说,多么希望奶奶可以听见我们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