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多了座山。”穿着粉红色夹袄、头发间系着红头绳的小女孩站在村头口,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着,“爹爹,你快看。”
拎着药箱好似乡下郎中的中年男子停了下来,循着小女孩所指的西南方向看去:“确实奇怪,昨天还没有呢,怎么忽然冒出这座土山?”
平坦开阔的田地上多出座小山,小山不高,却蜿蜒,山头的位置是棵开满桃花的桃树。
中年男子还要去给人看病,不敢延迟,拉着女儿的手沿着小路向前走去,女孩好奇心大,走过几步,又转过头,看向那座小土山。
“土山上有眼睛,还眨了一下。”小女孩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
中年男子觉得女儿的话太过不着边际,土山上怎么会有眼睛:“囡囡,不要说傻话,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等我们给这位病人治好病,我就给你买花布,让你娘亲给你做件新衣服。好不好?”
叫囡囡的女孩子依旧在看着,很认真地说:“山真的有眼睛,不信,爹爹请看。”
中年男子根本没转头,他要快点赶到镇子上,囡囡目不转睛,发现那座山不仅长眼睛,会眨眼,而且身子还动了起来,山头开满花的桃树慢慢被抬起。
接着,囡囡看到了一条绿色的巨蛇。
她很害怕,忙转过头,不敢多看一眼,只是紧紧拉住父亲的手,依偎着父亲,向前走去。
那座土山是条化蛇,妖族的封印被毁,它从天界逃了出来,落在这片土地,睡了一觉,因为没能及时醒来,被当作“山”。
现在它醒过来,摇身变成个隽美的少年,自称宋中孚。
宋中孚走过乡间道路,下午时分来到梅州州城,不想作奸犯科的他决定找一个正经事去做,自食其力,恰巧看到街边有人招工,他便前去应征,很顺利地成为一家染布坊的伙计。
染布坊的掌柜叫做庞明恩,年过半百,人很慈善,却是个鳏夫,和一个女儿庞翠翠一起生活,经营着这家染布坊。染布坊有声有色,加上宋中孚这批人,就有十五名伙计了。
宋中孚跟随掌柜来到染布坊大院时,看到院子里飘荡着许多染好的布匹,五颜六色,犹如长长的水袖,天上的龙蛇。从这些布匹之间穿过去,来到里面的院落,这里有很多火灶,火灶里燃着火,把一锅锅染布的颜料慢慢煮热,多名伙计正在忙碌,但引人注目的是个穿着翠绿衣裙的女子,见她卷起衣袖,赤着雪藕般的两只臂膀,正在调试一个铁锅中水的温度,叮嘱烧火的伙计抽薪,正是庞翠翠。
“翠翠,你过来。”庞明恩说道。
庞翠翠抬头,看见是父亲,对身边的伙计道:“把定好份量的染料加进去,开始染布。”走到庞明恩身边,说道:“父亲,你招到新伙计了。”
庞明恩指指宋中孚等人:“就是他们,以后也归你指挥,不过大多是新手,没有染布的经验,前期要教教他们。”
“我会的。”庞翠翠应道。
庞明恩说道:“也没有别的事,我去前面看店了。”
“是,父亲!”庞翠翠温柔答应着。
庞明恩离去后,庞翠翠把宋中孚等几名新伙计叫过来,让他们站成一排,然后说道:“你们刚过来,没有什么染布的经验,前几个月只能先做些杂活,等耳濡目染后,方可学习染布,要是能耐得住,吃得来这个苦,那么我就把染料、助剂、化料和调试温度这些真本事交给你们,当然,那就看你们待不待得住了。”
“要想学那些本事,至少要待几年?”宋中孚开口问道。
庞翠翠答:“至少需要三年,待够时限,得到父亲的允许后,就可以传你们。”又道:“现在,你们先跟在其他人身边,听从吩咐,做些杂事。”
“恩。”包括宋中孚在内的几名新伙计答应着走开,去给老伙计打下手。
“刚才问问题的留下。”庞翠翠喊出。
宋中孚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大小姐有什么事?”
“你留在我身边帮忙。”庞翠翠对他另眼相待。
整个下午,宋中孚都跟在庞翠翠身边,像跟屁虫那样,不时去抱来成匹的白布,或帮着将她落下来的衣袖卷起,或者临时充当烧火的伙计,或者和庞翠翠一起把染好的布匹挂在绳子上晾晒,等等,到了天色擦黑,宋中孚才能和其他伙计一起放工,稍事歇息。
伙计们住的地方就在这一进院落中的三间大屋,宋中孚等新伙计也分到床铺和被子,他在床铺上躺下,疲惫中睡去,等到被其他伙计喊醒时,才知道到了晚饭时间。
在他们住的这三间大屋,除了许多床铺外,还放着张长桌子和十多个板凳,那就是他们吃饭的地方,桌子上放了满满一大盆炖好的杂烩菜,还有一大桶米饭。杂烩菜里有猪肉、白萝卜、冬瓜、嫩南瓜和土豆。老伙计们说,这道菜几乎是每天晚上由大小姐庞翠翠亲自烧出来的,他们已经吃了好几年,从来没有变过,味道很鲜美,百吃不厌。
宋中孚在期待中盛了一碗米饭,米饭上盛了炖菜,慢慢吃起来,可是直到吃完饭,他吃到的都是白萝卜和冬瓜等,压根没有一片肉。
在睡觉时,宋中孚对自己邻铺的一个叫李二仙的老伙计说道:“庞翠翠这道菜煮了好几年,你们也吃了好几年,难道你们不知道,这菜里根本没有肉,全是萝卜青菜吗?还是因为她是大小姐,你们有所顾忌,有口难言。不行,明天下午,我要去和大小姐说道说道。”
“菜里有肉,只不过你没有吃到。”李二仙脸上呈现耐人寻味的表情,皱纹都挤到一起,能夹死苍蝇。
宋中孚不解:“菜里若是有肉,我怎么可能吃不到,难道我是睁眼瞎吗?”
“这里面是有诀窍的?”
李二仙笑吟吟地说道。
宋中孚并不是小家子气,斤斤计较菜里是否有肉,可是看李二仙的神情,似乎一道菜里也有很大的学问,明明没有肉的菜里别人吃不到肉,很合理,可偏偏他能吃到,这不是活见鬼吗?
李二仙是染布行里的高手,从业三十余年,染布行当里的任何秘密和技术都谙熟于心,几年前,从别的染布坊离开,来到庞翠翠家的染布坊,成为地位仅此与掌柜和大小姐的存在,这也很好理解,光看他的名字就能知道。
染布坊里通常供奉“梅葛二仙”,便是梅福和葛洪。梅福为西汉末年人,曾任南昌尉,后出家修道炼丹,被神宗赵顼封为“寿春真人”。葛洪为东晋著名道士、医学家和炼丹术家,著有《抱扑子》一书,内详载各种炼丹方技。染布坊供奉炼丹师,因为丹砂就是后来染布坊所用的染料。
得到“二仙”的名字,也就说明了他在染布行当里的地位,可他本事过人,也不能从没有肉的菜里吃出肉来,宋中孚无法压抑心里的疑问:“二仙老师父,你告诉我这里面的关窍,开我的茅塞,以后几天,我给你打下手。”
“你是大小姐看重的人,我还不敢用,不过,这个秘密是可以告诉你的。”李二仙看了眼其他铺位上的伙计,有睡着的,也有未睡的,为防人听去,便凑过来说道,“我们这间屋里灯烛不明,吃晚饭时看不清菜色,只能看到被切成片的萝卜、嫩南瓜、土豆和冬瓜,便以为肉肯定也在这些之中,其实不对,大小姐把肉都切成了肉丁。老伙计们是知道这个秘密的,而你们新来,当然不知晓,在你们吃大片的萝卜、土豆时,我们这些老狐狸都在吃肉丁。”
宋中孚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不要去找大小姐理论了,大小姐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才习惯把肉切成小肉丁。”李二仙道。
宋中孚点头:“我不会犯傻。”
······
得到了菜里有肉的秘密,宋中孚还是有点小期待,期待晚上的到来,白天一天,他都勤勤恳恳,把庞翠翠吩咐的任何事都做好,得空闲的时间,也给李二仙打打下手,转眼天色渐黑,伙计们陆续放工,回到住的地方休息。
宋中孚躺在床铺上,和李二仙说话,李二仙道:“待会,你就可以验证我的话是真是假?”
“无需验证,我知道是真的。”宋中孚枕着双手,很自信地说道。
李二仙不说话,微微而笑。
等到米饭和一盆菜被端进来,宋中孚和李二仙走到桌边,盛出米饭,然后吃菜,在宋中孚第一筷子去夹菜里的小肉丁时,有几名老伙计投来诧异的目光,不过在看到李二仙的神色后,就知道是这个老家伙泄漏了秘密。
这几名伙计都是三四十岁左右,身强力壮,在这染布坊里混迹有年,虽然表面上大家尊重染布技术精湛的李二仙,可是实际上还是以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就是这些新老伙计中说话算话的,平时没有触动谁的利益还好,一旦有少许的利益纠缠,本像就露出来。
宋中孚没有看到那几名老伙计看李二仙的目光,沉浸在炖菜中肉丁的美妙滋味里,一粒粒地往嘴里送。
那几名老伙计里有个叫李缸神的汉子,突然夹起几片萝卜放在宋中孚的碗里,说道:“这个猪肉片好吃,多吃些。”
语气不怎么友善。
宋中孚心想:“还想骗你爷爷,你爷爷我才不吃萝卜片,我就要吃肉丁。”夹起碗里的萝卜片,准备扔回对方碗里。
瞧出意思的李二仙赶忙拉了下宋中孚,使个眼色:“吃吧,别人也是一番好意。”
宋中孚心想:“这是哪门子好意,对方分明是把我当傻小子。”可看到李二仙的神色,便忍气吞声,把萝卜片放进自己口里。
李缸神见此,愈发得寸进尺,夹起许多土豆和冬瓜,放到宋中孚和李二仙碗里:“你们既然爱吃,就多吃些。”
宋中孚忍不了,想要发作,李二仙把他从桌边拉开,回到床铺上坐着,说道:“我把秘密告诉了你,他们能吃到的肉丁就少了,肯定不同意,算了,我们这顿饭不吃菜了。”
“这顿不吃,以后我们恐怕也不能吃到肉丁。”宋中孚有点内疚,“都是我连累的你。”
李二仙道:“我活了六七十岁,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无所谓的,就是叮嘱你,要学会忍气吞声,不然李缸神和他的小势力会对付你。”
“我知道。”宋中孚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作为化蛇,他自问还没有怕过谁,何况区区几个染布坊的老伙计。
宋中孚和李二仙胡乱吃完饭,洗漱休息。
房里渐渐传来鼾声时,李二仙起夜如厕,可是李二仙刚走,李缸神和他的小势力成员也嚷着肚子疼,懒散地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宋中孚并没有在意,等过片刻,不见李二仙回来,而李缸神和他的小势力成员却轻松舒泰地走了回来,躺下休息。
“李二仙怎么没回来?”宋中孚走过去,问李缸神。
李缸神道:“那老东西多嘴多舌,被小鬼看不惯,如厕的时候被小鬼扯腿,掉了进去。你快点去救他,要不然就没命了。”
宋中孚半信半疑,因为担心李二仙,跑去了厕所,刚进去,就看到李二仙躺在地上,脸上青肿,嘴边流血,衣服上还有股尿骚味。
不用问,宋中孚也能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悲愤之余,把李二仙扶起:“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没事。”李二仙忍着疼痛道,“李缸神和他的小势力看我倒地就停了手,还不算灭绝人性。”
“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待会去找金创药,给你治伤。”宋中孚把李二仙扶出茅厕。
等宋中孚和李二仙走回来时,突然看到许多黑衣人,这些黑衣人拿着火把,提着刀剑,把染布坊完全占据,庞明恩和庞翠翠以及那些新老伙计都被带到院子里,被围在中间,站在一起,成为了俘虏。
黑衣人中的头目面对庞明恩,说道:“拿出三万两银子,赎所有人的命。”
“把我们的染布坊卖了也没有那么多钱。”庞明恩语气强硬,不愿就犯。
黑衣人头目把火把放到庞翠翠面前,照亮她的脸蛋:“这个姑娘姿色不凡,不是你的小妾,就是你的女儿吧。我们把她送进青楼,三两年也能挣几万两银子。”
“她是我女儿,谁也不许动她!”庞明恩说道。
扶着李二仙走来的宋中孚则大声说道:“你们不许伤害她。”
黑衣人头目不惊讶庞明恩的回应,倒是很好奇地回过头,看到还有两个漏网之鱼慢慢走来,向身边的黑衣人喽啰看了眼:“抓住他们。”
两名黑衣人喽啰提刀走来,伸手去抓宋中孚和李二仙。
宋中孚停下,举起手,制止道:“且慢,我们都已经主动走过来了,你们还要动手吗?”
两名黑衣人喽啰道:“不动手抓你们,你们两个突然跑了怎么办?”
“这是你们选的,不要怪我。”宋中孚掌心里凝聚妖力,将掌心翻转过来,一股腥风暮然而生,在院子里刮起来,让人睁不开眼。
宋中孚松开李二仙,化身成为化蛇,化蛇张开嘴,把所有的黑衣人吸进了肚子。
化蛇恢复人形,腥风停止。
看到所有的黑衣人转瞬间消失,庞明恩、庞翠翠和那些新老伙计都在纳闷:“黑衣人哪去了?”
宋中孚道:“他们自知理亏,被我劝说走了。”
只有站在那里的李二仙朦胧里看到巨大的绿色蛇身,明白宋中孚是个不错的蛇妖,吃掉了黑衣人。宋中孚既然不愿暴露身份,李二仙也假装糊涂。
庞明恩不知所以,但既然黑衣人已去,没有了危险,夸赞宋中孚一番,又许诺将他的工钱翻倍,便让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宋中孚扶李二仙躺到床铺上,从其他伙计那里借到了金创药,给涂抹在伤处,安抚道:“你好好休息,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把眼光望向李缸神和他的小势力成员。
宋中孚走到李缸神面前,把他一下子从床铺上拽起来:“你和你的小势力出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李缸神勃然变色,可是刚刚宋中孚那一拉,力量极大,再加上宋中孚让黑衣人消失的事,让李缸神有三分畏惧,不敢发作。
宋中孚走出后,李缸神回过神,招呼自己的小势力一声,便跟了出去。
那夜,宋中孚很快回来,李缸神和他的小势力却没见踪影,到了次日清晨,有人发现他们全身伤痕地躺在茅厕里,虽然未死,但也吃足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