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与沐振荣回至空览宫,那两将官仍宫内候着,二人施了礼,请辞退出。
荀栉已安置于偏殿,换了衣裳,有两内侍床前守着。
二人入偏殿,临渊与医家忙上前施礼。
沐振荣命二人起身,随后与凝寒各自坐了。
沐振荣道:“诊的如何。”
医者道:“回殿下,臣已诊过,病人这般槁瘦,乃饥饿所致,少说也有五年未曾安心进过饮食,能有这般,也是不易。如今又接连饿了两三日,以致身体昏乏,饿倒路边。”
正说着,一内侍匆忙拜礼,道:“回殿下,那人执意要给殿下拜礼,说什么卑贱之躯不给尊贵之人行礼乃是大不敬,奴才虽是拦着,仍拦不住他,执意下地,特来请殿下指示。”
凝寒忙道:“你且去骂他,就问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这般模样行礼,可是有心侮辱受礼之人。”
那内侍不知该如何,见沐振荣略点下头,才施礼去了。
沐振荣道:“你接着讲。”
那医者道:“臣已命人为其饮了些米汤,又开了付汤药,薄薄喂下一点,回复些气血。”
沐振荣道:“往后如何治法。”
医者道:“先喂一两日米汤,待面上有了气色,再改食稀粥,再过一两日,粥可再稠些,药也可再浓些。过个十来日,待能正常饮食了,再为其仔细诊治。挨了这些年,保不齐身上有怎样症候,就不知要养到何日了。”
沐振荣道:“那你好生替本王照看着。”
医者称是。
沐振荣道:“今夜可要派人仔细守着?”
医者道:“病人这样子,臣也放心不下,今夜会守在这。”
沐振荣略点下头,对临渊道:“再派两个人,随时听着吩咐。”
临渊称是。
医者道:“今日尚未给殿下请脉,殿下先歇息片刻,臣稍后便来。”
沐振荣,凝寒二人回至正殿,各自坐了,临渊忙献上茶来。
沐振荣道:“你如何认得他的。”
凝寒道:“大约十年前,路过丰县,恰巧遇着他。也是巧,初见他时,他也是饿晕躺在那,这次又是这般。”
沐振荣道:“民生艰难,也不知他怎么熬过来的。”
凝寒端着茶杯,垂着头,一言不发。
沐振荣道:“这是,怎的了。”
凝寒道:“这坐下来,不免想起当年所见种种,荒芜,饥饿,槁瘦,乞怜,这心里头不是滋味。”
沐振荣拉过凝寒一手道:“以后都会好的,莫要再胡思乱想。”
凝寒搁下茶杯,抹去眼角泪珠,点了下头。
不多时,医者进内诊脉。
诊完,沐振荣道:“如何。”
医者道:“一切如旧。”
沐振荣道:“你先歇着吧,今夜少不得辛苦。”
医者称是,施礼去了。
沐振荣吃了口茶,思索片刻,道:“你先回去,待我将今日所见详细写了,去回君上,尚不知何时回来。明日……后日,待荀栉好些,你我一道再去见荀栉。”
凝寒应了,起身别过。
次日一早,临渊急匆匆入观潮宫寻找凝寒。
行过礼,凝寒道:“这一早过来,可是有要紧事。”
临渊道:“回公子,昨日那人一大早便嚷着要见王爷,王爷为免其扰了宫内清净,特派奴才来请公子。”
凝寒正犹豫之际,童宪道:“既是要事,你就抓紧去吧。”
凝寒应了,随临渊入空览宫。
见了沐振荣,凝寒道:“今日朝会,定是要误了。”
沐振荣道:“我已派人回了君上,君上允了。”
二人入至偏殿,荀栉便急着要下地行礼。
荀栉道:“我本贱民,面见贵胄,不施全礼,于礼不合,于法不容。”
沐振荣略点下头,两内侍搀着荀栉下了地。
荀栉已换了衣裳,洁了身子,洗了头发,跪在地上,恭敬行了礼。
荀栉道:“草民荀栉,拜见殿下,谢殿下相助之恩。”
又向凝寒行礼,道:“荀栉再谢公子之恩。”
抬头认清凝寒容貌的那一刹那,荀栉脸上难免起了羞愧和诧异之色。
沐振荣命其起身,荀栉谢过,两内侍将其扶回床上。
沐振荣又命人拿了软垫,给荀栉靠着,荀栉再谢。
沐振荣道:“你可觉好些。”
荀栉道:“草民谢殿下大恩,草民现无报恩只能,只能片语回谢,着实惭愧。”
凝寒道:“这些年了,你还是这般。”
荀栉道:“圣人之言不能忘,圣人之诲不能弃。又劳公子相助,着实惭愧。”
凝寒道:“你怎来了都城,又因何倒在街边。”
荀栉叹道:“弃圣人之道,妄寻偏门左道,也是我活该。”
凝寒道:“究竟是哪般事。”
荀栉轻叹道:“闻知新君登位,我妄想趁此时候谋个官职,也算不负半生所学。数日前,我寻至丞相门前,请见丞相,未能如愿,便借来纸笔,写下兴国二十策交由门上之人,以求丞相赏识。连等数日,未有结果,便是再等……”
沐振荣打断道:“兴国二十策?”
荀栉道:“正是。”
沐振荣道:“你既是亲笔所写,可能一一背来。”
荀栉称是,一字一句背来。待四策未完之时,沐振荣忙命其停住,荀栉不免面露失落。
沐振荣急忙唤过临渊,道:“你去震威殿外候着,待君上回来,速来传话。”
临渊领命,急忙去了。
沐振荣对荀栉道:“你可有胆量随我面见君上。”
荀栉惶恐道:“面见君上?”
沐振荣道:“与其你再背一遍,不如直接背于君上听,也省些工夫。”
荀栉称是,再谢。
过数个时辰,临渊复命,道:“回殿下,君上已回震威殿,奴才已回明君上,君上派了车来,命殿下带荀栉一见。”
沐振荣略点下头,对荀栉道:“你可还有力气。”
荀栉道:“尚可。”
沐振荣道:“随本王坐车,面见君上。”
荀栉忙道:“草民卑贱,不敢与殿下同乘一车。”
沐振荣道:“君上所赐,你不依,便是逆君命。”
荀栉道:“草民不敢。”
沐振荣对凝寒道:“我先去了。”
凝寒点下头。
两内侍搀荀栉下了地,上了车,随沐振荣入震威殿。
入至殿内,见过礼,沐振荣道:“启禀君上,臣今觅得兴国二十策,特将献策之人带来,面见君上。”
沐振鸿道:“赐座。”
沐振荣道谢,于一案前坐了,摊纸蘸笔。
荀栉再施礼,道:“草民卑贱之身,无功无职,君上赐座,草民实不敢受。”
沐振鸿命人取了个蒲团,也好让荀栉舒坦些。
沐振鸿道:“既有兴国之策,你且讲来我听。”
荀栉称是。
二十策既完,沐振荣也搁了笔。
沐振鸿道:“实属难得之才。”
荀栉道:“草民惶恐。草民漂泊十数年,此不过依草民所见,所能想到的拙策。”
沐振鸿道:“你且于襄王宫内好生养着,随时听寡人传召。”
荀栉称是。
沐振鸿道:“你先回去养着吧。”
荀栉称是,再拜起身,由两内侍搀着,出了震威殿。
沐振荣将方才所书二十策呈于沐振鸿,沐振鸿也将峦归臣所献十策奏书取出,两书比对,有十策所用文字完全相同,又有酷牢狱,削臣权,集君权,薄官奉,简吏制,除庸臣,重民权,广言路,揽人才,通商路十策。
二十六日,朝会之上,沐振鸿道:“丞相,群臣请罪奏书,你可查阅完了。”
峦归臣跪地道:“臣有罪。回君上,请罪奏书,臣一一查阅,又一一校验,尚未验得完全。”
沐振鸿道:“朝臣近百,罪状数万,丞相着实辛苦。”
峦归臣施礼道:“谢君上体恤。臣自当为君上分忧,不敢妄言辛苦。”
沐振鸿道:“寡人初登君位,政务繁杂,杂事甚多,众臣辛苦,寡人也连日劳乏,没甚精神。丞相前日所呈兴国十策,寡人每每看来,甚事欢喜,既感丞相之辛苦,也可借此略解疲惫。现奏书不在手边,烦请丞相从头讲与寡人一听,也好令寡人提提精神。”
峦归臣道:“臣惶恐。”
沐振鸿道:“细细讲来便是。”
峦归臣道:“此刻讲来,定耽误不少时候,倒耽误了政务。”
沐振鸿道:“寡人头脑昏沉,现处理政务已是不能。有劳丞相。”
峦归臣道:“待朝会散了,臣为君上读上几日也是使得。”
沐振鸿道:“既要施此十策,众臣也该好生听着。你且讲来,也让众臣听听。”
峦归臣道:“君上……”
独孤弘烈道:“命你讲你便讲,废话一箩筐,没见一个字。”
见峦归臣跪地半日不言语,沐振鸿道:“既不能讲得完全,十之八九定也能的,莫不成那并非出自丞相之手?”
峦归臣道:“臣惶恐。”
沐振鸿怒道:“峦归臣,既非你亲笔所写,又如何谎称出自己手。”
峦归臣道:“臣一心只为君上。”
峦归臣道:“何人所献,其人何处。”
峦归臣道:“回君上,其人不知去向,臣派人寻了数日,未有结果。”
沐振鸿道:“寡人曾得兴国百策,叹其奇才,终其不入朝堂,憾失良臣。今得此十策,幸又得贤臣,可你,你身为丞相,不能替寡人寻觅贤才,寡人要你何用。”
峦归臣叩首道:“臣有罪。”
沐振鸿道:“何罪。”
峦归臣道:“臣失职。”
沐振鸿道:“还有呢。”
峦归臣道:“臣愧于君上。”
沐振鸿道:“还有呢。”
峦归臣道:“臣因一己之私,弃人才而不用。”
沐振鸿道:“还有呢!”
峦归臣道:“还有……还有……”
沐振鸿怒道:“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欺君罔上,愚弄下臣,你可知罪。”
峦归臣叩首道:“臣不敢。”
沐振鸿道:“这世上可还有你不敢之事。老师去前,曾将你得罪状一桩桩罗列清楚,证据一件件呈示明白,寡人念你有功于朝,不忍过多苛责,依老师之请,以此二事试你,你若行得明白,寡人由你施为,也未尝不可,可你如今,寡人如何留你。”
峦归臣叩首道:“君上开恩。”
沐振鸿道:“寡人登位不过数月,你竟将寡人所厌之玩弄之术皆行了个遍,与前朝那贼人又有何异样。”
峦归臣立起身,斜看向沐振鸿道:“我即便有罪,你也不敢将我如何。我私兵虽只三千,如今早已将前锋营渗透,你若敢对我不利,我必取而代之。”
沐振鸿瞥着峦归臣,一字一句道:“战琪英,拿下。”
话音刚落,战琪英便率前锋营将士自左右偏殿而出,持枪将众臣围住。
群臣除个别有些慌乱,其余倒也自若。
峦归臣道:“还不动手!”
见无兵士应他,又喊一遍。
独孤弘烈道:“招募私兵,此重罪也当一并清算。”
独孤弘烈又道:“再告知你一事,你那三千私兵,老师早已一一验过,其人品实难留于世上,老师早已一一料理。你那寻常所通私信,乃出自老师之手,所见之人,乃老师所扮。”
峦归臣惊道:“怎生可能。”
独孤弘烈道:“老师所拜,乃创世之祖一门,老师之能,岂是你这凡胎所能知晓。”
沐振鸿道:“扒去他的官服,押入天牢,削去爵位,查抄家产,听候发落。”
战琪英领命,派人将峦归臣拖了出去。
长孙含微取出一名单,战琪英施礼接了。
沐振鸿道:“依此名单,一一下狱。”
战琪英领命。
数刻过后,朝堂之上,只留得二十余朝臣。
众臣跪拜,道:“臣等愚钝,愿领旧罪,再佐君上。”
沐振鸿道:“君无戏言。尔等已尽述旧罪,寡人也不再追究。愿诸君一心为此天下之民。”
众臣拜谢。
长孙含微道:“峦归臣一众之罪,臣愿替君上查办。”
沐振鸿准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