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礼已毕,时十四日,朝会之上,沐振鸿封沐振荣为襄王,划东海九郡为封地,年后择吉日离都。
十五日,峦崇崖上韬略殿请辞,沐振鸿准允。
十六日,沐振鸿命沐振荣代君相送。
凝寒,童宪一并相送,一路将峦崇崖,涭泽川,及铁骨帮众弟兄送出城外,方回。
十七日,朝会之上,沐振鸿疲态尽显,不时揉压太阳以作清醒。
朝会散后,峦归臣受命,入震威殿议事。
峦归臣入震威殿,未见沐振鸿,只长孙含微,独孤弘烈二后同在殿内。
峦归臣拜礼,二后起身,长孙含微道:“丞相请起。”
峦归臣再拜称谢,起身。
峦归臣道:“臣受君上之命,入此议事,不知君上因何不在。”
长孙含微轻叹一声,道:“来人,赐座。”
两内侍抬过一张椅子,峦归臣施礼道谢,半靠着坐了。
二后坐了,长孙含微道:“自君上登位,请罪奏书每日少有数十,多有过百,又有政务奏书每日近百,又有国事需要裁定商议,每日要到丑时方能歇下。祭天大典结束,这事务更是多了起来。虽我二人有心协助君上料理,毕竟皆是女流,有些事比不得男子,多数事仍需君上定夺。连续两个多月,日夜操劳,每日又只睡一个多时辰,君上虽是年轻,身子多少也有些熬不住。想必丞相也是见了,这几日,朝会之上,君上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现如今,君上多少有些撑不住,在里头歇息,又请大夫瞧了,需好生歇息几日。君上卧病,我二女流见识有限,这国事又不能耽搁,不得已,假借君上之令,特请丞相商量对策。”
峦归臣忙起身下拜,道:“臣有罪。为君上分忧原是臣下本分,今臣失职,令君上抱恙,臣之罪过。”
长孙含微道:“丞相先起来。本宫请丞相过来,是商量对策,并非问罪。”
峦归臣称谢,起身。
长孙含微道:“本宫一时也没了主见,不知丞相可有主意。”
峦归臣施礼道:“臣惶恐。君上处理政务,臣不敢多言,还请王后示下。”
长孙含微道:“君上需好生修养几日,这奏书只得我二人协助批阅。凭我二人之能,不知要积压多少。君上一心要做明君,若我二人之无能致国事耽搁,倒是辱没君上雄心。本宫斗胆,这请罪奏书,请丞相代君上批阅,不知丞相可愿。”
峦归臣再行施礼,道:“臣,不敢。”
长孙含微道:“如今朝堂之上,君上信得过之臣唯丞相一人,本宫深知,丞相平时公事繁忙,若要丞相抽出空闲替君上批阅请罪奏书,实属难上加难。若非逼不得已,本宫又如何请求丞相做此僭越之行;若非无臣可用,本宫又如何逼迫丞相做这般操劳之事。本宫求丞相,帮一帮君上,帮一帮本宫。”
峦归臣再施一礼,沉默半刻,道:“臣不敢。”
独孤弘烈道:“批阅奏书,本不该朝臣参与。可如今,君体有恙,国事积压,正是臣子尽忠效力之事。本宫念你忠贤,又一心辅佐君上,特商量这将这般大事交托于你,你倒好,一口一个不敢,一个劲的推脱,你那一口一个的忠心又去了何处。平常时候,话讲的比谁都好听,如今这般需替君上分忧的时候,你一口一个退避,莫不成平日讲的都是虚假不成。愿担此职,便好生应了,即便有过错,有我二人担着,怪不到你头上,若没那个本事,早早辞了官职,本宫再寻良臣,别白白占了这个位置,倒害得君上被人嘲笑识人无能。”
峦归臣忙跪拜道:“臣不敢。臣领王后谕。”
长孙含微道:“本宫命人将请罪奏书整理了装车,丞相一并带了去。”
峦归臣称是。
约半个时辰,请罪奏书装了整整三大车,由内侍拉车,随峦归臣同去。
临行前,长孙含微道:“君上抱恙,朝会暂免五日。”
峦归臣称是,再拜,去了。
二十三日,朝会之上,众臣拜毕,峦归臣上前施礼,道:“君上可已大愈。”
沐振鸿道:“尚可。”
沐振鸿又道:“丞相替寡人批阅请罪奏书,连日辛苦。”
峦归臣施礼道:“为君上分忧,臣之本分。”
沐振鸿道:“结果如何。”
峦归臣道:“回君上,依臣粗查,有十二人未能尽述己罪,请君上定罪。”
言毕,自袖内取出一张名单,上呈道:“名单在此,请君上详览。”
沐振鸿道:“押入天牢,依律从重治罪。”
言罢,传前锋营,将名单所列十二人押下。
沐振鸿道:“此事交由丞相,务必将此十二人罪行调查清楚。”
峦归臣称是。
沐振鸿又道:“其余诸人也需问查仔细,万不能遗漏一个。查得一个,即刻下狱,不必回我。”
峦归臣再称是。
峦归臣又取一奏书,上呈道:“君上,臣有兴国十策,献于君上。”
内侍接过奏书,沐振鸿取过仔细查看。
峦归臣道:“此十策为,开库施种,免农赋税,奖励垦荒,官民同耕,守军恳田,重农抑商,放贱归庶,铲除靡乐,疏通水利,重修盐道。此十策,臣已于奏书之上陈述清楚,请君上定夺。”
沐振鸿道:“回复国力,农业为本。此十策甚好,丞相便按奏书所言,安排下去便可。”
峦归臣称是。
沐振鸿道:“此十策何人所写。”
峦归臣道:“臣无能,只出得此十策。”
未时刚过,沐振荣入至观潮宫。凝寒,童宪起身相迎。
童宪施礼,道:“襄王殿下有礼。”
沐振荣忙还礼,道:“小弟实不敢受兄长之礼。”
童宪道:“殿下身份尊贵,理应受此礼。”
童宪又忙道:“屋里闷了大半日,容我去花园转转,透透气。”
言罢,直接出了门。
沐振荣急唤道:“兄长留步,兄长……”
虽紧追几步,童宪的步速可是他能追得上的,只此几个字的功夫,童宪早已没了身影,干留沐振荣立在那叹气。
凝寒上前道:“你也别怪童师兄。”
沐振荣道:“我知道。好歹……”
沐振荣又道:“我不过想跟兄长好生说上几句话。你说,兄长可是怪我。”
凝寒道:“你别多想,师兄不是那般心肠。”
凝寒又道:“别傻站着,里头坐吧。”
凝寒拉沐振荣屋里坐了,斟了杯茶递与沐振荣。
凝寒道:“通常这时候,你应是帮着君上处理政务的,今怎有空过来。”
沐振荣道:“君上有事交代我去办。”
凝寒道:“既是正事,要尽快办了才是。”
沐振荣道:“不急。君上命我明日出宫一趟,还命我邀你同去。”
凝寒道:“我不参与政事,我一道去,恐不合适。”
沐振荣道:“也算不得政事。”
凝寒道:“究竟何事。”
沐振荣道:“君上与我自幼长于宫中,宫外之事知之甚少,虽远处难知,都城现状当清楚才是。虽朝臣可奏详情,然他人之言不可尽信。故此,君上命我明日微服出宫,探访都城民情。邀你同去,一来,都城之内你略熟悉,二来,也能保的我周全。”
凝寒道:“也好。”
凝寒又道:“何时出宫。”
沐振荣道:“巳时初刻,我来寻你。”
二十四日,沐振荣换了寻常衣服,邀凝寒一道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凝寒察觉身后不远有二前锋营将官乔装跟随,便猜得是沐振鸿派人暗中保护,也并未做声。
二人出内城,先往城东,挨街巡走,这城内萧瑟,引人叹息。
行至谢源家宅附近,凝寒不知该如何见其家人,只得远远躲开。
行过城南,再往城西。
行至泛音阁,凝寒不禁驻足。
虽大门尚开,凝寒心内却不忍打扰。
心内哀叹间,沐振荣却已走了进去。
凝寒忙追上去,欲拉沐振荣出来,乔欢音却迎了出来。
乔欢音一身粗布衣服,满头灰白,娇容尽去。
乔欢音施一礼,道:“民妇有礼。泛音阁已不接客,二位公子请回。”
礼毕,抬眼,已认出凝寒。
乔欢音又施礼,道:“得以再见公子,实属万幸。民妇有礼。”
凝寒还礼,道:“姐姐有礼。”
乔欢音直道不敢。
乔欢音道:“泛音阁虽已不接客,二位既入得门,民妇自当以客待之。二位请坐。”
乔欢音引二人坐了。
乔欢音道:“敢问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凝寒道:“在下姓冷。”
沐振荣道:“在下姓沐。”
乔欢音匆忙施礼,道:“民妇眼拙,未能识得王爷,王爷恕罪。”
沐振荣道:“我今便服出行,你不识得,也是寻常。”
沐振荣又道:“坐吧。”
乔欢音道:“王爷在前,哪有民妇坐的份。”
沐振荣道:“我既是客,哪有主家站着的理。”
乔欢音称是,坐了。
沐振荣道:“轩琴去后,君上曾暗中派人赐银予你,你可收了。”
乔欢音道:“尽数收了,谢君上。轩琴早已没了家人,民妇便替众姐妹收了,以做来日打算。”
沐振荣道:“那是君上单赏予你的。”
乔欢音道:“我要那银钱有何用,众姐妹既跟了我,我便要让众姐妹活下去。”
沐振荣道:“往后可有打算。”
乔欢音道:“君上隆恩,得以消此伎籍,往后也能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一回正儿八经的人,这泛音阁也便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趁着手上现有些银钱,寻个好些的地方,置办些田地,种田虽是辛苦,也好过看人脸色讨饭吃。我领着众姐妹,熬了这数十年,终于熬出头了,往后虽说不一定会丰衣足食,至少不会单为活着而活着。虽说不一定再能见着昔日繁华的时候,至少多了个盼头,兴许拼一把,多活几年,兴许能过几年富足日子。被人作践二十年,努力活着二十年,往后啊,好好享受这最后为人的几年,知足了。”
乔欢音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擦拭泪珠。
沐振荣道:“君上有心再兴国力,再过几年,定能过好的。”
乔欢音道:“君上既愿以民为先,民妇便努力等着那一天。”
乔欢音百二十而逝,君上施恩,派人以诰命之仪安葬。
别过乔欢音,行至清泉宫,其内杂乱不由得令凝寒心内一酸。
至镖局门口,藏剑阁旗子仍在,凝寒亮藏剑阁令牌而至正厅。
一约四十余岁男子至厅上施礼,道:“二位公子有礼,二位公子有何吩咐。”
凝寒道:“好歹你也是藏剑阁的人,怎说起话来,这般怯懦。”
那男子道:“哎,这些年,怕了。”
凝寒晃了晃手内令牌,道:“你可认得这个。”
那男子道:“认得。藏剑阁堂主令牌,小人不敢不认得。”
凝寒道:“你可是现今总镖头。”
那男子道:“总镖头不敢当,如今没生意,也就没有镖头了,不过管着这个镖局,管着一干人而已。”
凝寒道:“这位是襄王殿下。”
那男子急忙收了笑意,跪地叩拜,道:“小人眼拙,不知是殿下,殿下恕罪。”
沐振荣道:“你先起来。”
那男子再拜起身,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小人必定尽心。”
沐振荣道:“你莫怕,我不过问你几句话。”
那男子道:“殿下请问。”
沐振荣道:“昨日君上有谕传下,你可收到了。”
那男子道:“收到了。”
沐振荣道:“你收到的谕令是何样的,讲于我听听。”
那男子道:“大意是,这镖局不能开了,若要再开下去,这税恐怕要涨上几成。”
沐振荣道:“涨几成?”
那男子道:“这倒没说。小人问了,说是还没定下来,涨肯定是要涨的。”
沐振荣道:“是与去年比,还是与二十年前比。”
那男子道:“小人问了,没人说。”
沐振荣道:“你如何想法。”
那男子道:“小人能有何想法,受着呗。”
沐振荣道:“如实讲来便是,我又不治你的罪。”
那男子慌忙跪下,叩首道:“小人知罪,殿下饶命。”
沐振荣道:“你且起来。”
那男子道:“小人不敢。”
凝寒道:“这令牌还亮着呢,你有藏剑阁做靠山,又有我在这护着你,你害怕作甚。襄王殿下不过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说来便是。若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那男子道:“小人不敢,小人照实说便是。”
那男子略缓,道:“这些年收成本就不好,往后五年,甚至十年,恐怕都是这般样子。若是这税再涨几成,真就开不下去了。”
沐振荣道:“你可有打算。”
那男子道:“小人如何做得了主。今日已写了信,将此事尽述回藏剑阁,请藏剑阁拿主意。”
沐振荣道:“没其他事了,本王先去了。”
那男子起身,送二人出了大门。
行出几步,沐振荣道:“你是藏剑阁的人?”
凝寒道:“不是。”
沐振荣道:“那怎有藏剑阁堂主令牌。”
凝寒便将此令牌来历,挑可讲的讲于沐振荣。
沐振荣道:“竟是这般,是我多心了。”
行至栖梧楼外,凝寒扣响大门。
一女子门内道:“二位公子请回。”
凝寒道:“青凤仙子相助之恩,鄙人特来相谢。”
门内女子道:“待主人回来,我自会告知主人。公子既来,本应开门相迎,然主人去时有令,此间不见客,公子请回。”
天色将暗,半空之城已然走完。
回宫路上,凝寒瞥见街边角落里有一人躺在那。
凝寒忙拉住沐振荣,道:“你往后退几步,我去瞧瞧。”
沐振荣拉住凝寒道:“你莫去。”
凝寒道:“好歹他也算沧海之民,若置之不理,岂不是丢了君上颜面。退后。”
沐振荣只得退了几步,道:“小心些。”
凝寒轻走上前,见那人,一身破烂,全身污秽,满脸黢黑,头发蓬乱。
凝寒蹲下身,去探那人鼻息,虽有尚弱。
凝寒忽觉此人几分眼熟,伸手拨去其面上乱发。
凝寒轻拍了那人几下,道:“荀栉,醒醒。”
唤了几道,荀栉气弱道:“谁?”
声音虽弱,如此空旷街道之上,沐振荣也听得些许。
沐振荣急喊道:“来人。”
那两将官急跑上前,道:“殿下。”
沐振荣道:“你二人速背那人回我宫里,派人请大夫瞧看。”
一将官道:“末将奉命保护殿下……”
沐振荣打断道:“冷公子身手你们都是见了的,由他护送本王回宫,你们放心便是。”
两名将官对视一眼,只得领命,背起荀栉,一路小跑,直往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