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两日，童宪出宫不得回，凝寒夜间烦闷，便出了门，去寻沐振荣。
行至半路，却碰见齐治。
二人见过礼，齐治道：“公子这是要往哪去。”
凝寒道：“去二殿下宫里看看。”
齐治道：“时辰恐不凑巧。”
凝寒道：“怎的了。”
齐治道：“二殿下奉君命已往震威殿，在下也受命前去。此去议事，恐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凝寒谢过，别过齐治，回往观潮宫。
且道震威殿内，沐振荣，长孙含微，独孤弘烈，沐振荣各自落座，齐治进内，见过礼，也依命坐了。
齐治道：“君上急召，定有要事。”
沐振鸿道：“也算不得甚紧要事，不过封赏之事而已。登位之初，诸多事需多般思虑，这几日，请罪奏书也逐渐多了起来，再不将此事拟定，以后恐怕要草草了事，倒是寒了众臣之心。我如今拿不定主意，特请老师一并商议。”
齐治忙道不敢。
沐振鸿道：“此第一等，便是老师。我虽有心，实难寻一号可与老师相配，委屈老师受沐国公之封。”
齐治起身，恭敬施礼道：“臣受制有愧，不敢受此封。”
沐振鸿道：“老师庇佑我母子三人多年，若无老师，母后与我兄弟二人尚不知可有今日。单凭此恩，国公之封，理应赠予老师。此些年，老师潜心教导我兄弟二人，既讲为君之道，又讲治国之策，既讲为人之本，又讲兴衰之迭，老师教诲之恩，实不敢忘。沐字虽为国姓，予老师为号，着实委屈了老师。”
长孙含微道：“老师与妾身同有庇护教导之恩。妾身才疏学浅，与君上商议许久，才定下此号，委屈老师，妾身罪过。”
齐治直道不敢。
沐振鸿道：“我知老师非寻常俗世之人，瞧不上这俗世封赏。我虽为国君，也不过一俗世之人罢了，只能以这俗世封赏赠与老师，以表片心。”
齐治道：“君上既如此说，臣却之不恭了。”
沐振鸿道：“往后还请老师多多教诲，朝堂之事还请老师助力。”
齐治道：“能教予君上的，臣已尽数教予君上，已再无旁物可教予君上；朝堂之事，君上定夺便是，臣无心这纷乱之事。”
沐振鸿道：“老师……”
齐治道：“臣心意已决，君上不必再劝。”
沐振鸿沉默半响，道：“老师既如此说，学生领命。”
沐振鸿缓了缓心神，道：“峦归臣，我觉赐一侯爵予他，如何。”
长孙含微道：“峦归臣以私兵助君上登位，也算是有大功，单凭此募兵之功，属实配不上侯爵之位。”
独孤弘烈道：“峦归臣曾官途受阻，辞官而走，如今助君上，也不过是借此谋官职罢了。”
长孙含微道：“峦归臣现领丞相一职，若所赐太低，又恐压不住众臣，若所赐太高，又怕他失了本分。”
独孤弘烈道：“妾身之见，峦归臣虽配不上侯爵之位，不如权且予了他，再看他往后如何。”
沐振鸿道：“老师觉如何。”
齐治道：“侯爵倒使得。不如再赐一封号予他，也算敲打。”
沐振鸿道：“那便赐慎字予他，也算警示于他。”
众人道好。
沐振鸿道：“战琪英生于武家，可惜先前武家并不受待见，其父并未有爵。如今，弃先前之谬，高抬武人，以此为始，赐其武功侯。”
齐治道：“臣觉可行。”
沐振鸿道：“余下之人却有些难办。”
沐振鸿又道：“峦崇崖，率铁骨帮破东门，着实有功，我有心留其于朝中，可惜他去意已决。涭泽川，领军破西门，又献兴国之策，实有治国之能，我有心挽留，仍未能成。若赐下爵位，便是强留其于朝中，逆了他二人本意，我倒有些不忍；若赐些寻常物件，又太过庸俗，既不能表其功，又不能示其才，十足可惜了。”
齐治道：“依臣之见，不如赐一虚衔予此二人，以表君上惜才之情。”
沐振鸿道：“虚衔？之前从未有过。”
齐治道：“君上开此先例，倒无不妥。”
沐振鸿道：“老师可有主意。”
齐治道：“依臣之见，若是封爵，伯爵倒使得，如今拟虚衔，不如再高一等。”
独孤弘烈道：“虽道如此，毕竟峦归臣乃峦崇崖之父，父子同受侯爵，只怕这当父亲的不依。”
齐治道：“君上之赐，他若不依，也得受着。”
沐振鸿道：“老师可有好的封号。”
齐治道：“峦崇崖，赐岿侯；涭泽川，赐渤侯。君上觉如何。”
沐振鸿道：“如此也好。”
沐振鸿又道：“还有两人，我一时……”
话讲一半，却一时讲不出口。
半响，沐振鸿道：“冷凝寒，童宪，此二人于母后，于我兄弟二人有相救之人，剿贼之时，出力不少。此二人乃世外之人，身手非同寻常，若他二人要一官职，因旧恩未偿，我倒不好回绝。有此二人助力，虽可保都城安稳数十年，可先君之鉴在前，我实不敢再让修行之人踏足朝堂。”
沐振荣忙道：“据臣所知，他二人并无入朝之心。”
沐振鸿道：“相识不过数日，尚不能言之确凿，更无离去之念，有盼来日之想也未可知。”
沐振荣方欲开口，齐治抢道：“君上不如一试，便知真假。”
沐振荣忙道：“君上，臣觉不可。”
沐振鸿略思，忙唤过一内侍，道：“你去观潮宫，去告诉冷道长，就道，寡人有心拜其为国师，明日起为其挑选宅邸，看他明日可得有空。”
那内侍领命去了。
约半个时辰，那内侍回来复命。
沐振鸿道：“他如何讲的。”
那内侍道：“奴才依君上之命问了，冷道长道，你且回了君上，就道我无入朝之心。”
沐振鸿道：“还讲什么了。”
那内侍道：“奴才回，这都是君上好意。冷道长道，我一无治国之才，二无领兵之能，入得朝堂，是要天下人看我笑话么。”
沐振鸿道：“还有么。”
那内侍道：“奴才回，君上念道长功劳，又有恩情，这才请道长入仕，道长还是不要推脱的好。冷道长道，我助他，不过是见奸佞当道，天下荼毒，实不忍再见百姓受此苦难，只盼着能有人能重整朝纲，再兴民生，仅此而已。”
沐振鸿道：“还有么？”
那内侍道：“没了。”
沐振鸿点了下头，那内侍施礼去了。
齐治道：“君上觉如何。”
沐振鸿略思，道：“不如赐其二人至清道人，擎天道人为号，再赐自由出入宫城之权。”
齐治道：“如此也好。”
略坐，沐振荣，齐治先后离去。
二人去后，独孤弘烈道：“君上，二殿下乃君上一母兄弟，君上也日日念叨，因何方才只字不提。”
沐振鸿道：“他是我兄弟，我即便将半壁沧海予他，我也舍得。按例，该赐其封号，赐其封地。若有了封地，他便该永离都城，长居封地，无召不得入都。二弟自幼身弱，母后多偏爱几分，如此久别，母后如何割舍得下。我如今就这一个弟兄，就此别离，我心里也舍不得。至于封地，封地内诸事都需他个人独自料理，我也不忍他这般辛苦，怕他身子遭不住。就这么先缓一阵吧，等我定了决心，挑些好的地方予他。”
沐振荣别过齐治，匆匆往观潮宫而去。
入得房内，却是一把将凝寒搂住。
半日，沐振荣将双臂松开，道：“方才吓到了吧。”
凝寒道：“我倒被你吓了一跳。”
沐振荣道：“跟你讲正事呢。”
凝寒道：“你说的是哪件事，可能吓得到我。”
沐振荣拉凝寒坐了，道：“方才君上派人来问，我心里慌得不得了，你就没被吓着。”
凝寒笑道：“这有甚可吓人的，如实讲于他便是了。”
沐振荣舒了口气，吃了口茶，缓了缓，道：“那倒还好。”
凝寒道：“你这是怎的了。”
沐振荣道：“幸好你讲的是真心话，要不然，还不知要出何样事。”
凝寒道：“你这越讲我越糊涂了。”
沐振荣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再不似往日那般兄弟无隙。为保一国安稳，为保君位不移，别说是恩情全可全然无视，纵是功劳大于天，纵是旧情浓于血，也同样可被舍弃。”
凝寒道：“你这说的怪吓人的。”
沐振荣道：“既登君位，便不再需这些情欲，一心为这天下做好这孤家寡人便足矣。”
凝寒僵了半刻，道：“你白日间要帮着出力政务，入了夜就不能讲些别的？”
沐振荣低头笑了笑，道：“好，说些别的。”
沐振荣拉起凝寒一手，道：“你打算何时离都。”
凝寒道：“我也不知道，等师兄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可能祭天大典之后便搬出宫城了，还有些事情，可能要在都中，呆些时日。”
沐振荣只是应了一声。
凝寒道：“怎好端端的问起这个。”
沐振荣道：“你来日去了，往后便不方便再见了，我问问，心里头也好有个准备。若是来日你冷不防去了，我怕我受不了。”
凝寒道：“你才多大岁数，就说这些个，往后还有几十年呢，虽说不能日日得见，隔个一年半载的，也是不难。”
沐振荣道：“那你离了都城，有甚打算没有。”
凝寒道：“还没甚想头。”
沐振荣道：“也该好生筹划筹划，寻个地，安稳下来，四处云游，我也觉不是个事。”
凝寒道：“如此这般无拘无束也挺好。”
沐振荣道：“我倒着实羡慕你。”
凝寒道：“有甚可羡慕的，既无才干，又无本事，不过虚度时光罢了。”
沐振荣道：“毕竟是修行之人，来日功成，才是大事。”
凝寒道：“这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样时候去了。”
沐振荣道：“你要是天天这么想，哪有事能成的。满口的沮丧，能成事才怪。”
凝寒道：“有吗？”
沐振荣点了下头。
凝寒道：“可能是这些年见了些事，变了心性了吧，今日一时不知怎的就这么着了。”
沐振荣道：“想必是你思虑太多，累着了。”
沐振荣又道：“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三日后，朝会之上，沐振鸿命人宣读封爵谕令。
众人起身，峦归臣施礼，道：“君上，臣觉不妥。”
沐振鸿道：“何处不妥。”
峦归臣道：“峦崇崖乃臣之子，况其功劳颇微，尚不足承侯爵之位，请君上收回谕令，再行别样赏赐。”
沐振鸿道：“其功如何，寡人自知，此封当配其功。你身居丞相之位，何必以三代相袭之侯爵与一世虚衔作较。”
峦归臣道：“君上……”
沐振鸿道：“罢了，就这样吧。”
峦归臣只得依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