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一夜未能好生睡，天亮之时，方迷迷糊糊睡过去。
涭泽川一早来寻凝寒，知凝寒睡着，便独自出了宫。
朝会散后，战琪英应沐振鸿之命入震威殿。
殿内，沐振鸿正坐，长孙含微，独孤弘烈分立左右。
战琪英施过礼，起了身。
沐振鸿道：“战将军昨日上疏前锋营将士回乡寻亲之事，寡人深思熟虑，又与王后商议，暂定改日再议。”
战琪英跪地施礼，道：“君上……”
沐振鸿略一伸手，将其打断，又命其起身，道：“战将军莫要急躁，且听寡人讲来。”
沐振鸿道：“前锋营遭贼人迫害，避世久矣，心内挂点亲人，此思念之情，寡人如何不知。而今，寡人初登此位，都中尚不能安定，尚需前锋营将士护都城安全，这也算是寡人一份私心。二来，前锋营将士选自全国各地，此一去，半数兴许要数年方能回来。沧海数十年饥荒，此去探亲，亲人仍住原址，倒是好事，若是已迁别处，又如何找寻，若寻不着，就这么再回都中，这心内挂念之情，如何保得安心本职。再有，祭天大典之后，另有恩谕传于各地，现人手短少，实难寻这传谕之人。寡人想着，待祭天大典之后，前锋营将士陆续返乡探亲，携寡人手令，沿途去往各郡县，将寡人恩谕传往各地，顺便查看各地方官吏现况如何，待回都之时，将所查看结果报与寡人。待回乡之后，若寻不得亲人，也可遣地方官吏派人找寻，有寡人手令在手，那地方官吏不敢不依。战将军，觉如何。”
战琪英大礼叩谢。
沐振鸿道：“战将军且回去，详做安排，定要走遍各郡各县。”
战琪英领命，再拜，去了。
及天暗之时，童宪方回来，见凝寒呆呆坐着，便挨着坐了。
凝寒不自觉靠在童宪身上，道：“怎这时候才回来。”
童宪道：“两日事多，不便回来。”
凝寒只轻声应了一声，不再讲话。
童宪道：“昨日你可去了。”
凝寒只点了下头。童宪道：“觉得如何。”
凝寒道：“我也不知道，就那样吧。”
童宪笑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你这讲的，算是什么。”
凝寒直起身子，道：“你就那么想着我再有别人啊。”
童宪道：“你喜欢便好，只要你喜欢，多少都行。”
这番话，倒使得凝寒红下脸来。
凝寒道：“我看，还是不要再见他了。”
童宪道：“你可想好了，你我现虽住在宫里头，不过是不得已，过不了多少时日，终是要走的。来日你我去了，这宫城可不是随随便便便能再进的了，到时候，再见他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你可想仔细了。”
凝寒一时垂下头去。
童宪道：“其实我瞧得出来，你是中意的，因我在这，你不方便。”
凝寒道：“也不是。”
童宪道：“那是什么。”
凝寒道：“见了他，总想起另一个人来，明明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但是……他虽好，毕竟他是他，不是旁人，总不能让他成了另一个的替代品，那岂不辱了他，我没那胆气，更不敢有那心思。”
童宪道：“新人也好，旧人延续也好，你如何看他，都不打紧，反正别把自己心意闷在心里头。反正你我还要在这住一阵子，你也好生思虑清楚，成呢，就成，不成，你就把话跟他挑明了，免得两个人都挂在心里头。”
凝寒只略点了下头。
一连六七日，童宪有半数时候未曾回来。
这几日，涭泽川日日出宫，遍寻未果，只得就此作罢。
这几日，凝寒先是有些呆呆的，后倒有些坐立皆不安稳，心里头思绪不宁，时常花园里闲逛佯装遮掩心内杂乱。
这日，涭泽川献兴国百计于沐振鸿，洋洋洒洒百十页。
峦归臣，涭泽川先后请辞，皆被沐振鸿以国尚为稳为由，留至祭天大典之后。
沐振鸿有意赐二人官职，二人皆回绝，沐振鸿也只得作罢。
这日，凝寒呆呆坐着，一内侍通传，沐振荣派了人来。
凝寒闻此，急冲冲起了身，忽又垂下头，慢慢坐了下去。
那内侍道：“公子，可要传进来。”
凝寒犹豫半日，终点了下头。
临渊进来，施了礼，依命起身。
凝寒道：“你家主子……”
话至嘴边，一时却不知该先讲哪句。
临渊道：“二殿下连日协助君上料理朝事，平日里难得有空，今夜难得有片刻空闲，二殿下便遣奴才来问问冷公子，可得有空。”
凝寒犹豫半日，道：“你去回了你家主子，就说，我……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
临渊只得称是，再拜去了。
临渊刚走，凝寒几欲派人将临渊追回来，犹豫数次，终是作罢。
愁思烦闷，凝寒独自出了观潮宫宫门，待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行至空览宫宫外。
凝寒对跟着的内侍道：“我怎走到这地方来了。”
那内侍道：“公子一路走，奴才一路后面跟着，就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公子还在这呆立了些时候呢。”
凝寒只得应了一声，正寻思是否要转身回去呢，临渊自宫内出来，上前施礼。
临渊道：“奴才糊涂，公子来了，奴才也没有瞧见，公子恕罪。”
凝寒也只是应了一声。
临渊道：“公子就这么走过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先到里头歇一歇。”
凝寒心内虽有意回绝，双脚却不听使唤，迈入了空览宫大门。
入至厅上，沐振荣迎了出来，各自坐了。
临渊端上茶来，又忙领着一众内侍退了出去。
沐振荣道：“冷公子身子现可还好。”
凝寒道：“并无大碍。”
嘴里说着，抬眼看向沐振荣，见沐振荣正看着自己，凝寒不自觉垂下了眼。
沐振荣道：“公子也当好生修养些时日才是。”
凝寒只默默点了下头。
二人一时皆不再有言语，就这么默默坐着。
凝寒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了。”
话完，便匆忙起了身，待行至门前，却不自觉住了脚，一时候竟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
沐振荣也急忙起了身，追至门前，见凝寒住了脚，自己也住了脚。
沐振荣道：“我有几句话要讲于公子，我怕往后没了机会，公子可愿听么。”
凝寒点了下头。
沐振荣道：“那日与你初见，便生别样情怀于心内，正逢大事紧要，不敢妄念私情。后虽大事已成，见你兄弟二人情深于此，我更不敢明讲此心。怀私情于心内，惶惶不可而终。此私念虽终无结果，我情愿讲于你，你知我心意，我便知足。”
凝寒道：“我知道。”
沐振荣道：“生于宫墙之内，万事皆不由己；生于君王之家，终不能似那寻常百姓。生此囚笼，命不由人。你本世外之人，游于天地四境；我乃笼中之臣，困于朝堂之间。你我得此一见，终不过匆匆一别。此生已是如此，我不敢再有奢望，只盼能有来生，转投于寻常人家，得以……”
此番话，不免唤起过往，凝寒急转过身，噙着泪水，一把将沐振荣嘴巴捂住。
凝寒道：“莫讲这些来生不来生的托生不托生的话，我不想听。”
沐振荣握住凝寒双手，道：“我话语粗笨……”
凝寒一把将沐振荣紧紧搂住，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次日，凝寒起身，沐振荣早已去往朝堂，临渊伺候凝寒梳洗了。
略歇一阵，凝寒便回至观潮宫。
刚入房内，便见童宪呆呆坐在那。
闻得凝寒回来，童宪慌忙起身，见凝寒在前，道：“冷师弟怎这时候回来了。”
凝寒也不答话，只上前一把将童宪抱住。
众内侍见了，也知趣的退至院中。
童宪道：“好好的，这是怎的了。”
凝寒只这么搂着童宪，也不答话。
半日，凝寒道：“我知你心里难受，好歹你也讲出来，我心里还能痛快点。”
童宪道：“你别瞎想，哪有什么难受不难受的。”
凝寒道：“那你刚才……”
童宪道：“不过帮里事务，需要思虑一番。”
凝寒道：“果真？”
童宪道：“我何故骗你。”
凝寒道：“你何时回来的，昨夜可是独自在这过的夜。”
童宪道：“刚回来。”
凝寒道：“怎这时候回来。”
童宪道：“昨夜忙了一宿，赶明日还要再带一部分兄弟过去。此一去，恐怕好几天都不得回来。”
凝寒低声应了一声。
童宪扶着凝寒坐下，道：“昨夜可还好么。”
凝寒也不答话，只将头埋进童宪胸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