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既完,各自散去。
凝寒,童宪跟随内侍入至观潮宫。
现宫中内侍数量尚少,此一宫内不过七八个伺候着。
众内侍见过礼,凝寒便命众人散了。
忙了这些个时日,终是能好生歇一番,只连日有太多事,凝寒心里头难免有些杂乱,诸事也没甚兴致,夜里也是随意睡下。
次日一早,童宪因要帮着料理铁骨帮事务,早早便出了门。
凝寒也无甚事,呆坐一会,便寻了个算是无人搅扰的地方,屏退众人,独自打坐,尝试化去体内阴火。
不知几个时辰,凝寒起身,一内侍忙上前献茶。
凝寒接了,饮了一口。
那内侍道:“回公子,厅上有客,等了些时候了。公子方才有命,奴才不敢贸然打扰。”
凝寒应了一声,将茶杯递与内侍,起了身。
入至厅上,涭泽川忙起身,道:“冷师弟打坐,愚兄不敢贸然打扰。”
凝寒请涭泽川坐了,道:“许久没能这般安稳打坐了,属实怀念旧日的很。”
涭泽川道:“师弟莫要总记挂这过往,也该为以后谋划。”
凝寒道:“师兄所言极是。”
凝寒又道:“师兄此来,可有要事。”
涭泽川道:“也算不得要紧事。我本是铁骨帮之客,帮内事务我不便参与,倒也闲着。想着还有一事未了,特邀冷师弟一并出宫,往西门一行。”
凝寒道:“我正闲着,倒可陪师兄同去。只这宫里头,该有些规矩才是,如此随随便便出宫,使得么。”
涭泽川道:“今早我特意见过齐治,讲明此事,齐治特予了令牌,凭此可自由出入宫城。”
凝寒道:“那便陪师兄走此一遭。”
二人出了宫城,出内城西门。
自出内城门始,涭泽川便执笔在手,只二人已行至外城西城门,也未见有人搭讪。
二人四下寻找一番,只见得闭户之家,实属没甚人的。
待再行至书斋门口,凝寒不自觉住了脚。
书斋掩着门,却没挂锁,凝寒不知觉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斋之内,一切如旧,只已没了人。
涭泽川唤道:“主人家,可在么。”
凝寒道:“师兄不必唤了,这地方,已经没人了。”
涭泽川道:“师弟认得此书斋主人。”
凝寒点了下头,道:“陈流。”
闻得这个名字,涭泽川也不免略略垂了下头。
凝寒轻扫书斋之内,仍是如往日般干净整齐,看得出陈流出门前,曾特意仔细整理过。
目光扫过书案,书案之上端正放着一封信,凝寒不自觉走上前,将信拾起。
信封上书“执笔人亲启”几个字。
凝寒将信取出,上写道:“执笔人敬启。在下陈流,奉叔命留此枯等数十年未得一见,今闻太子讨贼,檄发天下,某实不忍错此诛贼之机。某与那贼众有不共之仇,某此行,断非为私仇贸然而行。此贼之恶,殃君,乱朝,祸国,荼民,凡有能之士无一不愿诛此贼而重换国颜。某虽不才,不过习得几年剑术,也愿为此诛恶之行略添薄力。刀剑无眼,阵前无情。此一去,难言生死。若流此去而不得回,留此信于此,阁下见得此信,也便算得见了流一般。”
凝寒将信递与涭泽川,涭泽川仔细看完,惊道:“莫不成是他。”
凝寒道:“果真么?”
涭泽川道:“我也不知。那日入城,陈流曾有一语,我自以为是戏谑,又有敌在前,未敢多思。如今陈流故去,已无法再问真假。若果是他,那日我便先进城的。”
话完,不免长叹一声。
凝寒道:“单凭一语一信,也断不得师兄所寻之人就一定是陈流,也断不得陈流所等之人一定是师兄,反正如今有空,多费些时日,再多找找。”
涭泽川道:“也好。”
二人出了书斋,仔细掩了门。
回宫途中,凝寒特往清泉宫一行,只如今清泉宫内一片狼藉,没半个人影。
途经泛音阁,凝寒驻足半日,终不忍叩门,只往上看了一眼,就此离去。
回至宫内,二人作别。
凝寒回至观潮宫,方吃了两口茶,便有一内侍上前回话。
那内侍道:“冷公子,二殿下派人来瞧公子,来了几次,因公子不在,皆回去了。如今又来了,公子可要见么。”
凝寒道:“可有讲何事。”
那内侍道:“奴才问过了,只因公子不在,来人也未讲何事,便回了。”
凝寒略想片刻,道:“人可还在外头。”
那内侍道:“还在外头候着。”
凝寒道:“既是二殿下的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内侍进内施礼。
那内侍道:“奴才临渊,见过公子。”
凝寒细看那内侍,正是童宪一并救出来的那人。
凝寒道:“起来吧。”
临渊称谢,起了身。
凝寒道:“你是二殿下身边的人,我不过一寻常人,按理,不该受你的礼才是。”
临渊道:“奴才是伺候二殿下的,礼数自是要全的,万不能损了二殿下脸面。公子虽无官职在身,二殿下也再三叮嘱过的,这礼数上自是要全的。”
凝寒道:“二殿下竟也计较这些个。”
临渊道:“回公子,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是应该的。”
凝寒道:“你伺候二殿下多久了。”
临渊道:“打小就伺候二殿下的,看着二殿下隐忍这么些年,如今恶贼已去,方还了本来脾性。”
凝寒叹了一声,道:“这么些年了,这全国上下也没几个好过的。”
临渊道:“君上登位,一切都会好的。”
凝寒道:“是啊。”
凝寒又道:“光跟你叙闲话,还未来得及问你,二殿下遣你来,究竟何事。”
临渊道:“二殿下派奴才来,有两件事。第一件,童副帮主有相救之恩,因童副帮主出宫去了,不知何时回来,特派奴才来问问,也好择日宴请,以谢此恩;二一件,是问问冷公子今夜可有空,邀冷公子小聚一番。”
凝寒不禁犹豫片刻,道:“我今出宫一趟,如今身子累的很,而且体内阴火尚存,身子也不太爽利。你代我谢过二殿下好意,等身子好些了,我再前去。”
临渊道:“公子身子不爽快,可要请个大夫瞧瞧。”
凝寒道:“不必,寻常医家医不得的。”
临渊道:“奴才蠢笨,不知这一层。”
凝寒道:“你先去吧,我歇一会。”
临渊称是,再拜去了。
天色将暗,宫门落锁之前,童宪方回来。
凝寒道:“这时候回来,可是出了事。”
童宪道:“也没甚大事。铁骨帮旧址虽毁,可临撤离前,好些东西都还在里头,今帮主领着一些弟兄过去搜寻。可惜毁的厉害,如今上也上不去,费了好些工夫,搭了绳梯,才上去些个人。可惜,一场大火,也没剩下什么,只得带着人把该拆的全拆了,这两日都要忙这些个。”
凝寒叹了一声,道:“不曾想竟成这般。”
凝寒又道:“收拾完了,又要重建,又要好些事,有你们忙的。”
童宪道:“我看峦帮主的意思,收拾妥了,就弃了这地方,另寻别处。”
凝寒道:“这是为何。”
童宪道:“峦归臣的意思,道是如今事完了,铁骨帮也该散了。峦帮主舍不得帮内弟兄,这才想着领兄弟们离了这地方。”
凝寒道:“这样啊。”
童宪道:“你可是有心事。”
凝寒道:“我这一日怪闲的,能有何心事。”
童宪道:“你有心事就这么挂在脸上,瞒不了人的。究竟什么事,你讲予我听听。”
凝寒略垂下头,道:“我讲了,怕你动怒。”
童宪道:“有人欺辱你了。”
凝寒道:“这宫里,哪有人有那本事。”
童宪急道:“那是何事,你先讲了。”
凝寒低声道:“今二殿下派人来请。”
童宪道:“这也不算甚大事,去便是了。”
凝寒道:“他请你,乃是道谢;他又请我,我……”
童宪道:“你若不愿去,拒了便是。”
凝寒道:“我……”
凝寒一时不该如何讲,就此支吾住了。
童宪道:“怎的了。”
凝寒道:“师兄,我问你,你说,这人转世之后,还是之前那人么?”
童宪道:“你觉是便是,你觉不是就不是,这又有何好问的。”
话出口,忙觉不太妥当,又忙道:“你怎突然问出这话来。”
凝寒道:“他……是仇世雄转世……”
童宪不禁愣了一下,道:“果真?”
凝寒点了下头,二人一时皆没了话。
半响,童宪道:“你觉沐振荣他人如何。”
凝寒道:“你这讲的啥话。”
童宪道:“你若觉得他好,你就去瞧瞧。”
凝寒不觉红了脸,垂下了头。
童宪将凝寒搂住,道:“去吧,去瞧瞧,也了了心事。别在意我,不管如何,我都陪着你,啊。”
凝寒也不多讲一话,只这么靠在童宪怀里。
次日夜,童宪应沐振荣之邀,三日入夜,临渊请凝寒入空览宫。
入至内厅,沐振荣起身相迎。
沐振荣施礼道:“真人赏光,在下感激。”
凝寒还礼,道:“殿下客气。”
沐振荣请凝寒坐了,自己也坐了。
沐振荣道:“如今国力衰微,君上崇尚节俭,在下备了几样小菜,也不知可否合真人胃口,若不喜欢,我再派人预备两样。”
凝寒道:“君上乃一国之首,理应做此表率,殿下既是君上兄弟,理当先于他人之前。”
沐振荣道:“真人教训的是。”
凝寒道:“殿下莫要这般称呼,实不敢当。”
沐振荣道:“真人于国有功,如此称呼倒是使得的。真人既说不妥,那在下便领命了。”
沐振鸿又道:“公子可饮得酒么?”
凝寒道:“略饮一些,倒是使得。”
沐振荣亲为凝寒斟了一杯,道:“酒水寻常,公子莫怪。”
凝寒谢过。
二人饮过一杯,沐振荣道:“公子在外见识颇多,我倒蛮羡慕的。”
凝寒道:“也没什么,若是遇着不好的,也怪气人的。”
沐振荣道:“我倒想问公子一事。”
凝寒道:“殿下请讲。”
沐振荣道:“公子与我,之前可曾见过。
”凝寒道:“未曾。”
沐振荣道:“实不相瞒,那夜与公子初见,便有相识之感。幼时曾听得宫人闲语,说是前世相识之人,转世之后仍记得对方,兴许我与公子前世也曾有过照面。”
凝寒闻得此话,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的,只道:“兴许吧。”
沐振荣虽还有话,凝寒却是没了心思,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
沐振荣道:“公子可是醉了。”
凝寒随便应了一声,沐振荣便忙派临渊带人送凝寒回观潮宫。
回至卧房,凝寒独自躺下,半日方缓过神来。
童宪尚未回来,凝寒便这么独自呆呆躺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