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梁谷,离合水镇五十里,离县城二十多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基本不会再有行人。
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正值黄昏。
当然也会有例外,比如眼前这辆青蓬马车。
驾车的是个瘦弱的少年,内着灰白棉袍,外披褐色厚布披风。
南方的冬天,即使下雪也是小意思,稀稀拉拉的雪点打在少年身上、脸上,只换来几声低咳,并没有造成太多威胁,。
前面出现岔道,直行通往县城,右拐则通往另一个山谷。
马车选择直行,不久就停在山崖下面。
山崖长满灌木丛,有一个稍稍凹进去的坎。
少年将马车系到路树上,脱下披风扎到腰间,俯身钻入车厢。
很快,他从车厢里扶出同伴,背到背上。
白袍少年背着同伴往山坎爬,一边爬一边转头说:“大顺,这几天吃得不错,你重了七八斤。”
说着,解下腰间的披风铺到地上,将大顺放低,让他睡在披风上,睡一半盖一半。
“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再次替大顺将披风捂紧,林汕春站起来,走下坡坎,向来路走去。
他的手里拖着一条打狗棍。
这根打狗棍,据说是祖父留下来的,一直在林家墙角旮旯里,与杂物混在一起。
父亲不在之后,林汕春被大顺母子所救,决心活下去。
初时体力不支,他找到这根打狗棍,拄着出门。
这几年身体好转,就没有再用。
前不久入山收账也没有用到。
如今派上用场。
林汕春拖着棍子,迎着寒风,坚定地向来路走去。
他的耳朵始终在捕捉。
百丈左右,马蹄声声。
九人,九马。
应该就是镇尉司的人。
来吧,时间地点,刚刚好。
再说北尉带着下属,马不停蹄地从合水镇追赶而来。
他已在南门伍长那里确认:林汕春出城时身着灰白棉袍,褐色披风,驾青蓬小马车。
岑大顺则坐在车厢里。
这样的马车及车夫,沿途还是给人留下印象的,因此北尉沿路打听,循迹而来。
镇尉司,除了两个令史留守,其余人马——左右游徼,六个马弓手,全部出动。
入谷之前,北尉对林汕春的身份仍旧半信半疑,之前多次断言他是“火药桶”,纯属将犹疑夸大拔高。
然而此刻,远远看见那个灰白的身影拖着拐棍迎面走来,鬓发随风,步履坚定,他落实了断言。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个淡色衣衫、淡色神情,身形单薄,面对九人九马。
一个于马上,居高临下俯视。
静默。
还是静默。
除了耳边的风声。
北尉旁边的左游徼到底沉不住,出声喝道:“林汕春,你想干什么?”
林汕春挑眉:“好狗不乱吠,让你主子来问。”
“你!”左游徼正想纵马向前,北尉用手势止住他。
“原来真不是云游浪、风飘零干的?”北尉沉声问。
“呵呵!”林汕春笑,“那不过我读网文小说时,书里的两个绰号,北尉大人不会真信了吧?”
什么网文?什么小说?北尉听不明白。
只听林汕春又说:“不过,即使并不相信,大人也会当作真的,因为这样可以迅速结案。”
被戳中痛脚,北尉有点恼怒:“可惜,你现在终究死到临头。”
“北尉大人,昨晚你杀不了我,今次亦然。”
“口出狂言!”
“多讲无益,我有个建议,”林汕春右手握拳放到鼻下,咳嗽两声,“无论是我杀你们,还是你们杀我,都不想太多人知道,是吧?”
北尉略加思索。
截杀岑、林二人,只为让方刺史消气,确实师出无名。
“我们到那边山谷去,敢不敢?”林汕春指着右边岔路。
话音未落已转身,瞬间跑到岔路上。
谁怕谁?北尉催马紧跟。
左游徼等随后。
林汕春跑得很快,时而发出几声咳嗽。
这时不时的咳嗽使北尉信心大增。
两个游徼不是无名之辈,六个马弓手也武技了得。
他们至少与林汕春打个平手,只要林汕春略一分神,或者稍露破绽,而自己的飞镖就会适时而至,直奔命门。
林汕春到谷口时停住步伐。
因为对手之中的四个策马抢先,挡住了去路。
他转头斜视。
身后,也是四个人手挡路。
前后都有四个人,一个游徼,带三个马弓手。
北尉则在包围圈外,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你们,”林汕春用目光巡视着八个包围者,“与我无冤无仇,用不着白白送死,调转马头往回跑还来得及。”
“少废话,弟兄们,上!”左游徼纵马上前,挥剑直刺。
电光石火间,他的剑尖所到之处白衫飘起。
几乎同时,有靴影掠过面颊。
左游徼觉得颈项剧痛,一股鲜红瓢泼似地泼出,将眼前山谷染红。
倒下瞬间,他知道着了对方的道。
只是不知对方如何出的手。
在魂魄消散的刹那,他看见七个弟兄同时举剑,向林汕春劈去。
为我报仇!
念头闪现的瞬间,眼前画面定格。
北尉吞了吞咽喉。
左游徼死得如此之快,之惨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林汕春究竟怎样杀的他?
疑问刚刚生出,耳边几声哀嚎。
只见一道闪电掠过尚未合拢的包围圈,血光溅起处,刀剑与人头一齐落地。
八个同时劈向林汕春的手下,没有一个幸免。
北尉来不及找林汕春的破绽,己方就剩下自己一人了。
声音到底带着颤抖:“你,就这样杀了南门亭长?”
以极快的速度,让南门亭长人头落地。
回应他的,是淡淡的两个字:“是的。”
“可我,除了这次,没有对你们不住。”
已经确认难以取胜,北尉决心求饶。
“今日之前,算得上吧!”
北尉看一眼遍地死尸,转回头继续求饶:“他们死了,镇尉司已经付出代价,能不能放过我?”
“不能。死得太少,不能震慑给你下令的人。”
听到此话,北尉倒镇定下来:“好吧。不过,我死前想弄明白一件事。”
“请讲。”
“昨晚,你和岑大顺到底住在哪里?你如何判断是镇尉司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