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解耀先的脸颊,声音嘶哑地说道:“儿呀!你让为娘……为娘的好生惦记!这些日子,我儿……我儿能不能吃上热乎饭?冻着没有?”
解耀先有些歉然地说道:“娘,您的儿子,作为一个抗日战士,对国家对民众没有玷辱什么。只是……只是想起您老人家没从儿子身上得一点好处,还跟着儿子担惊受怕。”
周老太太年老消瘦的脸庞上忽然泛出了光彩,她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是那么的铿锵有力:“我儿你说什么呢?湛儿,你站起来!你别认为娘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是觉着受了连累。不价!娘虽然不识字,却也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觉得露脸,为娘绝不后悔!为娘只后悔身为女流,又上了一把年纪,不能跟着我儿上阵杀贼。为娘何尝不想像‘鉴湖女侠’秋瑾说的那样: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自戎装沙场边。手执扇来健马骋,何惜捐躯赴国难!”
周老太太虽然目不识丁,但是记性很好。解耀先曾吟诵过的“鉴湖女侠”秋瑾慷慨激昂,豪迈不让须眉的诗她仍然记在心中。周老太太的话让解耀先浑身的热血沸腾,不能自己。他忽然发现周老太太在他穿的棉袍上摸来摸去的,似乎是在判断他穿的少不少,冷不冷。
解耀先微笑着说道:“娘,湛儿身上穿的就是您老人家亲手缝的棉袍呀。儿子穿在身上,暖在心里。就好像是娘在用自己的身躯,在割肉刺骨的西北风中为儿子遮风挡寒!”
解耀先虽然看不清周老太太的脸,但是他能感觉到周老太太有点扭捏。周老太太笑道:“湛儿说啥呢?为娘的针线活儿粗针大脚的,哪有湛儿说的那么好!”
解耀先满怀深情的吟起了唐朝孟郊的《游子吟》一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周老太太笑了笑说道:“我儿的学问就是大!这也是‘鉴湖女侠’秋瑾说的吗?”
解耀先笑了笑说道:“娘,这首诗可不是‘鉴湖女侠’秋瑾说的,是唐朝一位叫孟郊的大诗人说的。这首诗说的是天下之大,莫过于母爱。诗从肺腑出,仁孝之言,自然风雅。”
母子二人似乎是几十年未见了,不知唠了多久。周老太太忽然想起来,摸出来毛大明差人送来的老花镜,大夸特夸解耀先孝顺,还记得给她配了一副老花镜。幸好周老太太还记得解耀先不让她点灯的嘱咐,这才拉着解耀先的手来到解耀先住的西屋,非要让解耀先睡一会儿,她要给解耀先做一顿早饭,做一顿她拿手的手擀面,再给解耀先卧一个鸡子儿。
见解耀先满脸为难的说天麻麻亮前儿要走,周老太太笑道:“儿呀,娘知道你有大事在身,你就放心大胆地迷瞪一会儿吧。为娘的不会耽误你的大事,卯时三刻叫醒你!”
顺者为孝!解耀先无奈的笑着钻进了他熟悉的被窝。可是,和周老太太相会的兴奋怎么能让解耀先睡得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解耀先好容易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忽然,院子中传来老叔吕振国咳嗽了几声之后,喊周老太太低低的声音:“咳!咳!咳!二嫂睡下了没呢?我是他老叔呀!”
解耀先猛地被惊醒。老叔五更半夜的来访,他知道一定有发生了极为重要且紧急的事情。解耀先一翻身跳起来,三把两把穿上衣服,伸手从枕头下抽出来两颗二十响大肚匣子。解耀先把二十响大肚匣子换上大梭子,顶上子弹之后,伏在窗户上静静地倾听。
“哎呦……原来是他老叔呀!”房门“吱嘠”一声,周老太太打开了房门。
“这么晚了,二嫂咋还没睡下?唉……咱们还是先捡紧关节要的说吧!我一个徒弟亲眼见到警察厅刑事科外勤股股长叶永祥那个瘪犊子揍儿的,在警署给警察厅挂电话,说咱家湛儿是啥‘大妖山魈’,他已经瞅见湛儿一个人回家来了。唉……这个就该千刀万剐的叶永祥,就不怕遭报应!我也不知道湛儿回没回来,放心不下,就来二嫂家跑一趟。”听老叔的口气,他似乎预料到周老太太还没睡下。或者说,老叔坚信解耀先就藏在屋里头。
解耀先还好,周老太太可是如同突遭晴天霹雳一般,惊得心中突突乱跳。周老太太很快冷静下来,说道:“这……这不扯了个挺大的犊子嘛!湛儿咋就成了妖怪了?”
“叶永祥?这个瘪犊子咋又掺和进来了!”解耀先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余震铎在圣母帡幪教堂门前开枪震慑的那个恶警。这一走神,他就没听清老叔和周老太太说什么。
周老太太拧着小脚急匆匆的闯进解耀先的屋子,解耀先将两颗二十响大肚匣子关上保险插在腰间,急切的对周老太太说道:“娘,俺护着娘,咱娘儿俩一块儿堆儿走!”
周老太太满怀深情地对解耀先说道:“儿呀,为娘老了,不能上阵杀敌,量那些汉奸狗特务也不能把为娘咋样!我儿留得有用之身,替娘多杀几个小日本鬼子和汉奸狗特务,精忠报国!我儿不是告诉为娘,那‘鉴湖女侠’秋瑾曾经说过嘛,‘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自戎装沙场边。手执扇来健马骋,何惜捐躯赴国难!’”
“娘……”解耀先热泪滚滚,“噗通”跪倒在周老太太面前,以额触地,“嘭嘭”作响。
“我儿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周老太太眼含热泪,伸手去拉解耀先。
就在这时,解耀先屋子里的柜“吱嘠”一响,被挪开了,柜子后面露出一丝油灯的灯光。周老太太吓得毛骨悚然,以为柜子成了精,要不就是闹鬼了。
从柜子后面出来的是宋笑貋,他一手提着张着大机头的二把盒子,冲周老太太点点头,一把抓住解耀先的手腕子,急切地说道:“哥,警察和宪兵把你家包围了,快走!”
“娘……”解耀先挣脱不开宋笑貋的手,他知道和周老太太这一分开,定是永诀。解耀先扭过头去悲叫一声道:“娘……俺战智湛下辈子再做您的儿子!”
解耀先这一叫,周老太太差一点崩溃。她用袄袖子擦了把眼泪,硬起心肠昂首说道:“我儿无需多言,快走!快走!快走!别忘了娶个好媳妇,给为娘的多养几个大胖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