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没有回答陈萱泉，也没有谁的目光在她身上，仅是根据站立的地方看不同角度的的砖墙和天空。这是他们慎重思考的表现。
天空是欲雨的灰蓝，砖墙上有各种不显眼的糟糕涂鸦，需要把眼睛睁干，才看出都是抱怨懊丧。
最好看的字留了两行花体，顷刻被一个高大的长喙鸟无意识地挡住，孩子们看在眼里默诵着：
“我杀死了能装满一桶的人，却只换来一杯空虚的等待。”
“如果你敢归来，就让你学熊撕开我的胸膛。”
街上铺的黄沙很快被长喙鸟多动症似的脚被爪子刮出来，长喙鸟开始用专家的眼光讨论沙蘸过血的深沉一面，以表对规律的致意：这曾躺过残破，泣血的记忆一落千丈，真理掷骰，向上的一面在那一刻决定所有人的走向。
老人握着老伴的手，相视一笑，如同雪做的雕像，无声地消失。有的孩子惊叫着扑过去，但消失是不可逆转的，他们只握住了流沙状的灵魂。
少女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玩伴们，走到箱子面前，随意拿起一把崭新的刀。
“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为大家再建一个村庄。”少女把玩着刀，睫毛波浪似的抖着，朝同伴们露出和煦的笑容。
“同样的骗局，我不会上当第二次！”一声极具气势的大吼夺走了汇聚在少女身上的目光。
“你真是笨啊……”少女眨了眨眼，假装生气地看着少年。“我暂且原谅你好了。”她走近少年踮起脚尖，双唇紧闭，喉咙滚动出几声笑。
少年看着少女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躲开少女手上冷不丁冲过来的白光，拳头朝少女的腹部挥过去，少女跳开盯着少年，就像看着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少年声音沙哑地问。“现在你的心和长喙鸟没有区别，可你本身却得不到美好未来的庇护……”
“别这么说，”陈萱泉连连鼓掌，称赞少女，“你做得很好。”
“你知道慈善是虚构的故事，但你还忘了一点。”少女回答了少年，再次冲他发起进攻，“如果你不适应环境，那趁早出局好了！”
“往右一点，好姑娘！”尚虔棠旁边的男人忘乎所以地欢呼指挥，“捅他的肋骨下面！”
少女刻意跑偏了一点绊倒少年，一脚踩上他的背，这一刻，她完全遵从她的想法，不加掩饰地朝着少年的心脏刺过去。
“停。”
一只力大无比的手捏住了少女的手臂往上一扯，似乎想把少女的手拉脱臼。少女回头看着深浅不一的疤痕脸，满是被战火蹂躏过的沧桑，枯井般地眼睛好像一间审讯密室，她的年轻幼稚被他尽收眼底。
但用言语喝止她的不是他，而是一位优雅的女人，少女第一眼就觉得她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合上眼睑仔细回忆。
“伊芙，你这是赶着来喝汤？”陈萱泉看着伊芙和于东破坏了一场自己搭建好戏，不悦地压低声音说。
伊芙？少女终于想了起来。我记得白瑞袅好像提起过是她朋友什么的……在伊芙心里，我应该还是个柔弱的孩子。伊芙会怎么对待我呢，和白瑞袅不相上下，拿走我的信任，把我当成可利用的棋子？
少女被人押着到墙边，额头贴着墙。
伊芙对陈萱泉点头，拿起箱子里的一把刀，一边说着：“消化现实这块石头，秉持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去争斗吧。”她把刀放到少年手里，顺带握了握少年的手。
少年比她的手略大，很快从她的手里滑了出来。他掂量了一下刀，退步挡在了其他孩子面前，将刀尖对准了伊芙，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如果一定要竞争，那就来吧，我不会像你们一样没有底线！”
伊芙看起来并不意外，她指着少年对手下说：“把他们分成两人一组，送到不同的地方去，动作要快。”
“你……”少年还没说完，头脑勺就挨了细棒的一记重击，他摇晃了两下，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一个长喙鸟将他拦腰抱起。
“哥，你留下。”伊芙对反扣住少女双手的疯子说道。
一直做忠实的旁观者的尚虔棠也准备上前，被陈萱泉拉住了手。
“我和伊芙商量事，你帮我参谋参谋。”陈萱泉小声说道。
“这……不太好吧？”尚虔棠假意推辞。如果她要去分散人的话，稳妥起见，她必须和另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搭伙，留在陈萱泉身边当然更好。
“不好什么，你也是长喙鸟啊。”陈萱泉挤眼说，随即伸手堵住耳朵，孩子的声音吵得她耳鸣了。“太脆弱了吧，我之前和父母分别的时候都没他们吵。”
“没办法呢。”尚虔棠听着朋友的抱怨，只能拍拍她的肩说。
“陈萱泉。”伊芙第一次走到尚虔棠能看清脸上的痣的距离，伊芙看了尚虔棠几秒，见陈萱泉没有叫她避开的举动，不情愿地讲了下去，“该申请排查想推翻美好未来的人了。”
尚虔棠听了这句话，瞟了伊芙一眼，还是决定若无其事地聆听下去。
“那些人我叫人看着呢，都是单打独斗不成气候的人。美好未来也打算留着他们玩啊，反正它在这里无所不能。”陈萱泉说。
“我是说，可能有像林姬那样的组织在行动了。赫明和宁晟失踪，以前的出口被人打开，而且听说醉酒率上升，有几十人人没日没夜地陷入沉睡——”
“区区醉酒，比起连环杀人、开连锁的人体艺术馆这些也太小儿科了吧。林姬被处理的细节消息传出来后，有的人甚至乖得像个小娃娃了。”
“细微之处也有重要的地方，最近美好未来的变化让我有些不安。”
“……那你一个人调查吧，我这边友情派一个人给你。我要写报告，之后要去巡逻档案馆，事情还多着呢。我把小事干了，你去做大事。”陈萱泉勾起嘴角，拉着其实没帮上忙且心不在焉的尚虔棠走了。
“先生通知两天后要开全员大会， 你和你的朋友都不要忘了。”伊芙说完瞬间换上悲伤的表情，找到坐在地上的于东，坐在他旁边飞快地说：
“马车夫又出事了！”
“哦。是敌军干的，对吗？”于东还在看墙上的涂鸦，一边说着。
“嗯！我刚刚看到那家伙在牵马夫的马，我没仔细看，就吓得跑回来了，安置好大家才来找你……”
“以后发生了这种事，先找我啊。”于东打断伊芙的话，放下背上的猎枪，握在手上。
“哥，事情太多，我忘了，对不起……”伊芙顿了顿，接着演下去，“但你现在赶往马夫的住处，或许能把马拿回来，不能让它落在敌人手里。”
“那我去了，你好好看家。”于东站起来，如箭般跑向城区。
“再见了，哥！”伊芙话音刚落，便收起温柔的表情，双手交叠在腰间，离开了这个地方。
美好未来安排的伪人们方便好用，也好操控，还是杀掉那个来路不明的新马车夫好，伊芙认为，出于这个目的派出于东已经足够了，也好对先生报告。她相信被于东认为是敌军的马车夫明天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街道上。
在于东眼里，这座城市只是战场，毕竟战争每天都在发生。城市里有战友和家人，也有间谍和敌军，他推测，这场仗真的打到最后时刻。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军队，他只是这里的一个普通猎人，不过为了家人的安危和丰饶的田地，他自然而然将枪口对准入侵的同类。
他的同乡和他同仇敌忾，但今天其他人应该是累了，待在家都没有出来，他一个人辛苦这一会儿也没事。
于东有几天没动过枪了，但他的感官没有因此生疏，他总觉得背后有隐藏在平民里的间谍在跟踪他，而且已经好几天，今天的间谍应该是按耐不住，想去通风报信了。他开始时不时停下脚步，用耳朵辨别一直在他身后的脚步声。
他好像听见了熊掌摩擦草的特殊节奏。
能掩饰到变成一只熊的程度，这次的间谍很狡猾，然而，间谍始终不是熊。于东再次加快速度，在熊的速度快要和他持平时，于东急刹回身，端起猎枪朝房顶打了一枪，伪装成熊的间谍掉下来了，却滚到墙后，让于东没法再补一枪。
于东放下枪，干脆趁间谍还没有整理好，直接去驿站一枪打死他罪孽深重的同伙再轮到他。
走到人多的地方，于东不得不放慢速度，耳边的风速减慢后，那不怀好意的脚步声又来到了背后，他听得格外真切，但很快人潮就过来了。
前方是美好未来除了杀戮场以外最喧闹的1刻街，俗称“热肠街”，道路狭窄、曲折且复杂，街边的更替地形的齿轮每天都要被破坏，哪怕侍女和长喙鸟轮流看守也没法遏止这种现象。究其原因，不止是在齿轮上捣乱的人多半是难缠的暴徒，还有长喙鸟们的玩忽职守，去有趣的场所如酒吧或者枪店里玩，反正这座城池又不会因幽灵堕 落而堕 落，寻欢作乐比给自己找麻烦痛快。
于东挤进摩肩接踵的人堆，一手拿着枪托，把枪管夹在腋下，上下滑动，然后竖起大拇指，轻轻按了一下扳机。
子弹带着一缕烟穿过几个人的耳边，低调消失在人的视野，霎时拥挤的人群硬给于东让出一块空地。有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又得容忍一个发疯的人冲开人墙薄弱的地方，跑到逼仄的地方去了。
如果登上热街里无人居住的大楼，能看人头挤人头认人，不过人们常常忽略了一点，在这里还可以看到马车夫家的背面的墙。
不到几分钟，于东已经站在楼顶，枪管在发热，他摩挲这熟悉的温度，然后用惯常的姿势举起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