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姿英发说青松
书名:吟花弄诗集 作者:施云南 本章字数:5122字 发布时间:2025-01-11

从没想到过,我会为一棵树而动容。

那是一棵雄姿英发的老松树。它一半已经枯萎,干瘪的树干,诉说着它的苍凉和疲惫,但是,在树干的另一侧,却抽出了一枝新芽,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着,却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那新生出的树干,一直向上指着,直指蓝天,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苍老的身影,高高伸出自己的手臂,指向上天,表示着自己坚强不屈的、求生的信念。于是,我知道了,它老则老矣,却并未死,它还活着,坚强地活着。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却要说“老松新枝,直指苍穹”。

这就是那棵让我动容的松树,是的,我从未想过,我竟然会为了一棵树而如此动容,泪流满面。

是的,松树,那只是一棵松树。

在看到这棵老松之前,从来都不曾如此仔细地看一棵松树,因为,我总是觉得,松树,太平凡了,太普通了,它缺少一种华丽而惊艳的美。然而,自打看到这棵老松之后,我才注意到了,原来,大美、至美,本就是这么质朴的。

我的双手慢慢地抚摸上老松那早已干枯的树干,那粗糙的树干,擦痛了我的皮肤,我却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心痛,这棵老树,以它垂死的身躯,还在向世人展示着一个不屈的斗士的形象。

同样都是树,我曾经是那么喜欢杨柳的婀娜妩媚,桃李的绚烂多姿,还有那梧桐树夏日里张开的硕大的叶片,银杏树秋天里换上的金色的外衣……没错,它们都很好看,它们都很美。但是,又有谁,能够像松树那样,给人一份震撼,给人一种力量呢?虽然,松树无论冬夏,都只是穿着它那一身朴素的苍绿色的外套。

我不是植物专家,不知道松树是不是会开花,也许,应该会吧,不然哪里会有松果呢?松果是一个椭圆形的球状物,果实就躲藏在最里层。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它的花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的,我想,松树的花一定是很不起眼的吧,所以,像我这样粗心大意的人,居然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它的花是在何时盛开的。

但是,松树的叶,却能让所有看到过的人,都记忆犹新,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一向认为,通过一种植物的花,来辨别它的名字,会是比较容易的。如果不是植物学的专业人士,恐怕是做不到通过树叶来辨认植物吧,因为,很多植物的叶子,都长得极其相似。所以,我们这样的外行,只有通过千奇百怪的花朵,来分辨植物的种类了。

然而,特立独行的松树却不这样,它就是那么有个性,就连树叶,都那么与众不同。提起松树的叶子,人们都会用“松针”这个词来形容。不错,它的叶子就是如此,尖尖的,像针一样,一簇簇向外伸长着,尖锐而有力。让人只能远观而不敢亵玩,生怕会被这尖锐的小针,刺痛了皮肤。

我总觉得,松树之所以叫“松树”,和它的模样是分不开的,那一束束针叶细细长长的,长在枝干上,使得整个的树冠,看起来蓬蓬松松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松树,才会叫“松”树吧。或许,我的胡批乱讲,会引来方家的嘲笑了吧。

不过,这极其个性化的叶子,再配合上那苍劲而挺立的树干,一下子使得整棵松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样的信息,那就是,松树,是坚强、质朴的象征。

 

松树家族种类繁多,赤松、黄花松,它们是制作板材的翘楚;罗汉松、白皮松,它们是观赏姿态的佳木。此外还有什么油松、偃松、雪松、黑松、马尾松……各种各样,数不胜数。就算是我这样的门外汉,都能说出这么多的种类,看来,松树家族还真是人丁兴旺啊。

松树有其独特的风骨,它绝对不是光靠着耍帅和卖萌,而赢得世人尊重的,否则的话,它也不会专门挑选那些艰险和苦寒之地生长了。松树最让人怀有敬意的地方,是在于,人类能够从它们身上,得到很多东西。

松树的树干和树枝可以制作成很好的木材,并且是造纸的极佳原料,还是性能良好的燃料;松树的松脂可以制作松香、松节油,甚至还可以在机缘巧合之下,包裹住两只可怜的昆虫,在深埋地下若干年后蜕变成晶莹的琥珀;松树的叶子更不用说了,在炎炎的夏日,能够让人们在绿荫如盖下休憩。为了人类,松树真的是做到了粉身碎骨、死而后已的地步了。

听说人们形容奶牛的奉献精神,用的是“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样的句子,可是松树呢,它根本不用吃什么,只需要吸收阳光,进行光合作用,从土壤中吸收养分和水,就已经足够,而最终奉献出来的呢,却是它身体的全部。

然而,不知收敛心性的人类,只是一味的索取。他们过度地砍伐着松树,使得松树林的面积日益减少,参天古树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他们还用残忍的环切法在松树身上收集松脂,用这种方法收集过松脂的松树,寿命会大大缩减。可怜人类,除了向松树索取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面对人类残暴而贪婪的索求,松树却只是依然挺直了脊梁,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过,这样一种个性十足的植物,自然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类的追捧。松树的欣赏价值可见一斑。别的不说,且说这小小的盆景中,就有多少奇松怪石啊,它们那苍劲的姿态、扭曲的枝干,为自己赢得了不少粉丝。

除了盆景,行道旁啊、公园园林中啊、甚至是在居家小院中,到处都能看到松树的倩影。我总觉得,凡是名山胜地,就必然会有出名的名松相伴,比如鼎鼎大名的黄山迎客松就是最好的证明,此外还有华山的华山松,长白山的美人松等,这些松树界的名人,无一不让游人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如果黄山没有松树,那么,它的雄奇必将大打折扣,黄山的松、云、石号称“三绝”,而以松为首,这绝对不是虚名,而是松树理所应当,该得的荣誉。

试想一下,在艰险崔巍的黄山之巅,连飞鸟都难以立足的地方,不知是怎样的机缘,一颗松树的种子落在了悬崖的缝隙间,说不清是山风吹来的,还是从飞鸟的嘴里无心滑落的,总之,它就在那里生了根。

于是,不管环境有多么恶劣,不管土地有多么贫瘠,这一粒松树的种子,不择地势、不畏严寒、不怕酷暑、不惧狂风,就这样,茁壮地生长起来了。

有谁会来给它松土,有谁会来给它施肥,有谁会来给它灌溉,有谁会来给它除虫……没有,都没有,一切都只能靠自生自灭,靠自己的顽强意志,去拼搏,去争取。

于是,它还是茁壮而健康地长起来了,松树的生命力之顽强,让人叹为观止,这大概便是我看到松树,便会情不自禁地油然而生敬意的原因吧。

或许就是因为松树有这样的习性,所以古往今来,人们经常把松树比喻成坚强不屈,不畏艰险的形象。

在上海植物园里,专门有一个为松柏而设立的园地,“松柏园”。相比五颜六色的繁花,松柏园里的颜色,真的是略微单调了一些。但是相比那些鲜花短暂的繁华而言,松柏园,可以绚烂整整两个季节。

其中一个季节,是炎热的夏季。夏季本就是鲜花很少开放的,除了池塘里那一池嬉水的荷花仙子以外,在植物园里很少能看到姹紫嫣红了。这个时候,艳阳高照,烈日炙烤着大地,如果能走在松柏园那一棵棵高耸的松树之下,真的可以顿时让人远离炙热,回归凉爽清新的世界。莫要忘记,我们的凉爽,是头顶那一棵棵松树,用它们坚实的身躯,替我们撑开了一顶顶绿色的阳伞,才阻止了紫外线和我们的皮肤做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另一个季节,自然便是寒冬了。万物凋零的季节,能够昂然挺立,彰显着生机的,除了松柏园的勇士们,还有谁呢?那一株株挺立的松树,郁郁苍苍,生气勃勃,傲然屹立,谁能不为它们那种不惧寒霜的性情而感动、而折服呢?

松树,是乐观的树,它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忧愁。无论在严冬还是在盛夏;无论是生长在狭小的花盆中,还是生长在陡峭的悬崖上,它始终是那样神采奕奕,从来都不知道哀伤,从来都没有畏惧。

据说,在北京的北海团城里承光殿东侧有一株生长了800多年的古油松,它还曾被清朝的乾隆皇帝封为“遮阴侯”。作为一棵树,而被加官进爵,这恐怕也是一段佳话吧。无独有偶,泰山的“五大夫松”,也是传说秦始皇在登山时,曾经在此地避雨而被封以官爵的。

松柏无言,对于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它们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的。它们如果要想献媚于世人的话,又怎会躲藏在穷山险峰之中,又怎会生了一身的尖刺,一副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所以,面对各种松树王、油松王、不老松之类的褒奖,它选择漠然置之,不予理睬。

于是,松树,便被人用来象征着文人高士的高风亮节和坚贞不屈。都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相信,松树,是真正能够做到这点的。

 

文人墨客自古风流多情,看见了松树这样的佳木,又怎能不让他们生出情不自禁想要吟诵的诗情呢?

唐朝的白居易,曾经在栽种了松树之后,作下了这样的诗篇:“知君死则已,不死会凌云。”于是,一个坚强不屈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看到这样的诗句,我不觉又想起了我曾经见过的那一株老树新芽的松树,对于松树而言,还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够阻止它们继续生长的信念呢。于是,山火烧不死它;狂风刮不到它;贫瘠的土地困不住它;就连残忍的人类,用刀凿斧锯,砍断了它的身躯,也不能阻止它继续生长,也不能阻止它的凌云壮志。

这就是松树,只要不死,它就能继续发芽,直指苍天,不死不休。

是的,虽然从泥土里生长出来,从漆黑的地底下萌发出来,但是,阻挡不了的,是松树向往蓝天、向往光明之心。所以,唐朝的杜荀鹤,才有了这样的感慨:“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他所描绘的,是一株刚刚长成的小松树。虽然这株松树,才刚刚长出来,十分矮小,甚至比旁边那些高耸的蒿草高不了多少。但是,它不会惧怕那些蒿草的讥笑。因为,它自有自己那坚强的树干,随着时间的迁移,总有一天,它会逐渐挺起它的胸膛,高高矗立,比那些没有枝干,只会随风摇摆的蒿草,强出许多倍去。

所以,这棵小松树,只消忍辱负重,耐心等待,等到有一天,它直上云霄的时候,所有走过它身边的人们,都会因此而长叹一声,说:“好一棵松树,我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它长得如此之高。”

除此之外,奇松怪石,一直都是中国山水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凡是描绘高人隐士,都少不了要画上一些松树作伴。这在中国山水画中,仿佛是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风气。

“松”和“石”,是分不开的。它们仿佛已经成了知交,总是携手出现在山水画中。凡是画崔巍的高山,必定在关键之处,点缀上几棵苍劲的老松。而凡是画松树的,也必然在松树下画上几块突兀的怪石,以做点缀。很多的画家,都将松石,作为山水的一部分,刻意渲染,浓墨加工,使得画面美妙至极。

比如唐代的张璪,就是一个十分擅长画松树的人,据说,他不仅画画出众,而且,还有奇能。他可以双手同时拿着画笔,一心两用,双管齐下,一支笔画出的是生机勃勃的“生枝”,而另一支笔画出的,却是苍劲枯萎的“枯枝”。世人赞之曰:“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牙之形,鳞皴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

我想,或许,张璪之所以能够被世人所赞叹,并不是因为他的什么绝技,而是因为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杰出画技吧。

要想得到这样传神的画技,不花苦功夫,显然是不行的。如果要画松树,那么就一定要时时刻刻与松树为伴。欣赏松树的雄姿,赞美松树的品性,这一切还不够,还需要从自身出发,做一个像松树那样品性高洁之人。

或许,只有这样,画家才能和松树融为一体,最终画出栩栩如生的松树。

传说,五代时期,后梁的荆浩,为了能够画好松树,便进行了艰苦而卓绝的观察、临摹。要画好松树,功夫全在画纸外。

荆浩隐居在太行山的“洪谷”中,他一面自给自足,耕种锄刨,一面仔细地观察松树。在太行山中,到处都是翔鳞乘空、欲附云汉的古松,它们那挺立的枝干,仿佛一直伸到了云海里。

这样的自然奇景,让荆浩流连忘返,他仔细地观察,把这些千奇百怪的古松的形象都记在了脑子里,然后,回去之后,就拿着笔,一边回忆,一边绘画,他一直画了数万幅画,“方如其真”。

由此可见,不经历风雨,不能见彩虹,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地成功。要画好松树,就必须先学会松树那样坚强、执着的品格,然后,才能融会贯通,成为一代名家。

随着绘画技巧的不断提高,画家们已经不再拘泥于画出眼前看到的松树了,他们开始画自己心中的松树,将自己的内心感受和松树的自然形态结合起来,将松树赋予了人的品格和人的风骨。于是,笔下的苍松,便更具有个性。

是的,眼中无松,心中有松,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画出松树的树干苍劲、松针如铁、巍然挺拔、迎风冒寒的形象,也更能画出松树顶天立地、果断强悍、刚直凝练的品性。只有这样的松树,才是活的。

 

我再次凝视着眼前这一株让我热泪盈眶的老松,它遒劲的身躯,枝枝如铁;它新生的新枝,挺俊奇特;它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生机。

我不知道,是谁如此残忍,竟然将它砍断,然而,腰斩的酷刑,竟然不能让它屈服,于是,它又在困境中重生,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喔,不,也许,我不应该说是什么第二次生命,因为,或许,它那顽强的生命力,从来都未曾断绝过。

盘根石畔,古干槎牙,神清骨峭,这些词语,用来形容眼前的这棵顽强的老松,竟然不能将它的坚强不屈描绘出十之一二。

面对这样一棵松树,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剩下肃穆而已。

物我相忘,悠然穆然。

我,与一株松树对立着,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处哪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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