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央疾步冲到沟边,临到近前,岩石后方传来咆哮厮打声,她越发焦急,觉得那人已凶多吉少,突然一声野兽的嚎叫,那两人多高的黑熊蹒跚着从岩石后倒退出来,一根尖锐的树藤赫然插在它的眼部,剧痛使它的咆哮震撼山林、惊悚四野,两只熊掌隔空乱劈,慕央知道,它被激怒了,待它摸清方向,接下来会直扑那个用藤枝插它眼睛的人。
来不及了,她抽出腰间弩箭,搭弓上弦,一箭射向黑熊的另一只眼,黑熊皮糙肉厚,若攻击其他部位,如此短促时间内无法对它造成致命打击。这弩和箭是郭子午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箭身比普通箭矢短了一些,却更为坚硬沉重,更容易射中。慕央箭法奇准,别说如此近的距离,便是十丈之外,也能百发百中,这一箭正射进黑熊的眼眶,顿时凄厉的嚎叫响起,黑熊调转身体,向慕央的方向踉踉跄跄扑过来。
暴怒中的野兽来势凶猛,速度极快,顷刻间便来到眼前,慕央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带着腥臭气的熊身,她身子弹起疾跃向两步开外的一棵榆树,那树干有她大腿粗,她使出浑身力气往上爬,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头顶树冠猛摇,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晃,又听咔嚓咔嚓两声,她整个人已随着树干一起栽倒在地。
跌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发出声响,幸好没有被树砸中,她趁那黑熊疯乱中,悄悄爬起来,又上了另一棵树。
黑熊没扑到逞凶之人,又是盲的状态,恨痛之下,狂性大发,使出蛮劲,遇树就撞,缝树便拔,片刻之间,周围的树木不是被撞倒便是被连根拔起。
眼见这片树木茂盛之地就要被夷为平地,再在树上耗着也不是办法,她掏出怀中木瓶,里面装着那专为这只野兽研制的药粉,心中暗念:三娘,保佑我。突然跳下树,冲着黑熊叫了一声,回身便跑。
黑熊眼眶冒血,黑色的鬃毛上滴滴答答淋漓着血迹,右眼的藤枝已不知去向,左眼的箭矢仍在,暴怒剧痛癫狂中不管不顾,循着声音便追去。
慕央边叫边逃,引着黑熊奔到沟沿上,此时太阳已落山,天色渐暗,冷风突起,沟下一片昏暗,深不见底。慕央刚才堵鼻子的发带松了,急忙重新系紧,她一手拔瓶塞,一手猛扬,瓶中药粉撒得黑熊满脸,那恶臭随风散播,黑熊又是一声咆哮。慕央趁机抽出柴刀,拦腰砍去,黑熊受惊,向后倒下,身后便是黑魆魆的深沟,只听砰砰之声大作,接着便再无声息。
终于如释重负,喘了口气,也跌坐在地。过了片刻,终于缓过来,举步来到岩石后,四下一望,不禁诧异,刚才那人已不见踪迹。刚要转身,耳后风声呼啸,急忙侧身低头,本能的抽出柴刀向上一擎,一根木棍被切成两段,刀头惯性上扬,险险划过偷袭之人的脖颈,她猛然一惊,急忙撤刀,幸亏那人体力不支,木杖被切断后身体便向后仰跌,否则这一刀上去,别说脖颈,恐怕脑袋也没了。
慕央惊魂未定,那人应该没死,但她不敢直接伸手探他鼻息,只能蹲下身,拾起半截木棍捅他,“醒醒!醒醒!” 她叫了两声,那人纹丝不动,他身体又瘦又长,全身上下似乎也没有多少肉,全靠着骨架支撑,一张脸满是泥垢,看不出模样,一身血污,也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衣衫肮脏破烂,衣料似乎是锦缎,但原本的颜色早已分辨不清。
看样子像逃难的流民,她想起石门坞刚张贴的布告——不得收留流民,但这与她又不相干,她不太喜欢那个不笑的时候像笑、笑的时候又像哭的家伙,不喜欢的人说的话总是可以不听的。
她想他一定饿了,说不定肉饼的香气能让他醒过来,伸手从怀中掏出麻布包着的肉饼,尚有余温,将肉饼放到那人鼻下晃了晃,晚风飘荡,那人果然动了动,但仍然没醒,似乎是睡着了。
突然,一只纤长枯瘦的手猛抓住她的前襟,往前一扯,慕央大惊,急忙挥手拍打,突然一个小瓶自怀中跌出,滚到那人胸前,那人闭着双眼,咬牙切齿,口中嚷道:“尔等尽皆宵小鼠辈,惯会用这等下作手段!”
慕央不敢乱动,那人嚷完安静下来,抓着她前襟的手也放下,慕央叹了口气,抬起头,刚要去拾小瓶,那人又嚷起来:“云彰兄,昔日别离,弟深以为憾,今日相聚,定不醉不归!” 说着拿起胸前小瓶,闭眼摸索着拔掉瓶塞,张开嘴——将整瓶药粉都灌了进去。慕央呆呆望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荒野里响起两声惨烈的尖叫,一个声音充满惊恐和歉意,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怨忿和绝望。
赵衡的宅子正堂屋内,白胖子坐在他的对面,两人面前摆着一案精心烹制的美食。
白胖子似乎无心吃喝,他还在回忆冶铁作坊里那些让他不太适应的场景:烧得滚烫通红的火炉、赤裸上身冒着油汗的铁匠、跳跃抖动的火苗、流动的铁水、金属锻造的嘈杂噪音,还有呛人烘烤难闻的热气。
赵衡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他碗里,笑道:“大人,请尝尝石门坞的特产。”
白胖子想起今日的目的,也笑了笑道:“东攸,咱们认识多年,就不客套了,实话讲,这作坊我看了,按现在的冶铁锻造量,怕是不够啊!”
赵衡诧异:“大人,石门坞的产铁量在整个并州是第一的,就算放眼我大晋,我们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白胖子挥手打断:“非也,我要的不仅仅只是数一数二的排名,我更需要的是产量。” 他顿了顿 ,一手放在案上,抬头深深望了望赵衡:“这也是使君的意思。”
赵衡硬着头皮,笑问道:“但不知使君需要的量是多少?“
白胖子缓缓伸出三个指头。
赵衡神色微变,面露难色,讪讪道:“这个量实在有些大,石门坞的作坊怕是无法满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