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锦绣捂着手心里面那串珍贵的南珊瑚珠提醒班斓:“公主参加明日的中秋宫宴时可千万不要落下奴婢,奴婢必须跟着一同前往贴身伺候公主才行!”
如今世道不太平,只有身份显赫的官家女子才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像中秋宫宴此等重要活动势必审查更为严苛,锦绣想要进去就得有令牌或者由班斓亲自带领。
“贴身伺候本公主?恐怕一看见礼部侍郎经纶就魂不守舍离弦箭一般脚底抹油偷溜出去私自苟且幽会了吧?”班斓嘴上揶揄,心中还是非常愿意撮合他们俩的,因为她不想让天下有情人像她与朱成碧这样蹉跎了岁月,虽然锦绣和霓虹皆为奴婢,但她希望她们能够活得恣意潇洒,豆蔻芳华,做什么都不晚,都意气风发。
“知奴婢者,公主也。”被班斓戳穿心思的锦绣娇羞地垂眸低首,不再言语。
艳阳高照,街坊上都是些吃饱喝足后饮茶品茗的消遣散人,不同于早间的热闹繁华,午后的盛京都城内平静安详,各家各户紧闭门窗,进行小憩。
班斓选在这个时分回到朱府也是不想引人注目,结果刚下马车,原本以为此番采买结束后能够清闲几日静待中秋宫宴的班斓就在庭院的后门门外一墙角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见到了一位不该见到的人。
眼瞧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终于出了深闺大院,兰友德对礼仪廉耻不管不顾,火急火燎地冲出角落来到班斓面前。
“兰友德?”班斓愣在原地,竟忘了动作——才对付完兰蕙心,兰友德就上赶着又来膈应她了,这对兄妹果不其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母老虎不发威就当她是软柿子任凭拿捏随便挤兑是吧?
“没错,正是在下。公主殿下是在下用生命在等待的女人,上次邂逅公主殿下还是在安日馆,也便是曾经的长兴楼……”再次近距离地凝视班斓,禁不住热泪盈眶的兰友德惊觉自己的失态,暗暗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看着眼前人不作声。
“少讲这些肉麻兮兮的油腻情话,本公主可不想又起一身鸡皮疙瘩。”班斓明白自己曾经就是被兰友德虚情假意的伪装俘获了芳心,如今已经是第三次穿越的她不可能会令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重演。
……
老管家面色如土,对着朱成碧时头也不敢抬,天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让主子如何大发雷霆。
“她回来了?”朱成碧淡淡地问。
老管家脑子里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立即跪下,嘴巴却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如实禀报:“公主回来了,就在方才,并且遇到了兰友德。”
“兰友德?”朱成碧一字一句地问,语气逐渐加重,面色慢慢冷凝成霜,一记锋利的眼刀扎在老管家脸上。
“驸马您只是吩咐我在暗中保护公主,又没说限制公主的自由,所以我今日并没有限制公主出门,哪里知道公主一出门回来就遇到了兰友德?”老管家扑通一声直接跪下,模样十分熟练。
“兰友德在等她。”朱成碧“啪”一声将正在翻阅的卷宗仍在案台上,黑色沉眸迸射出丝丝寒意,锋利俊朗的容颜写满不悦—— 若非班斓会气恼,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他现在便可以冲出去取了兰友德的项上人头,反正他在她心目当中早已是劣迹斑斑、臭名昭著的奸恶邪佞。
“需不需要把公主带回来?”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抬额看着朱成碧。
“不必。”朱成碧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羊皮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似乎沉思了一会,眉目低垂,掩盖住眼中落寞,“由着她去吧,你跟随保护,必要的时候提醒公主:记得回家。”
“这……”老管家清楚朱成碧什么意思——班斓是他的人,他不允许班斓跟其余任何人走,玩闹归玩闹,最终都是要回到朱府中的。
越是这样,朱成碧便越是痛,他眼神晦涩,只觉头疼。
宝刀未老的老管家轻功极好,两三下功夫便跃到门旁,侧耳听着门外动静。
班斓可望而不可即的模样令兰友德想要触碰她衣袖的手伸出后停在空中颤抖,她不耐烦地倒退一步:“你能不能不要有事没事就跑来本公主跟前碍眼?”
“斓儿别生气,我在安日馆看见你时没有将你带走是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稳妥了,你随我走吧!”兰友德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迈上前便要拉住班斓。然而班斓皱了皱眉,后背抵着院门:“你想要拐本公主去哪?”
兰友德瞳孔微微伸缩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班斓,继而了然地苦笑一番:“斓儿是在怪我没有在你成亲那天带你私奔吗?如今你虽然已经嫁做人妇,但我心意已决,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好么?”
“滚!”班斓早已被兰友德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惺惺作态给恶心透了,亏他这安日馆的大掌柜还处心积虑不惜科举舞弊也要将自己包装成温润如玉的状元郎,终日手不释卷、书声琅琅,如今居然还干起了诱拐良家妇女的勾当!想当初,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班斓就是太傻太天真,一味地相信兰友德会说话算话,既然决定要带她走便是充分做足了准备,结果到最后连哭都没有眼泪……现在,无数苦楚凝结在心中,班斓如同含着苦胆一般,步履维艰,努力规避一切风险。
“公主究竟不肯还是不敢?”兰友德语气诚恳,“公主是在骗我对不对?嫁给朱成碧你心不甘情不愿,如今我可以带你走,但是你担心我不能保护好你是不是?”
班斓已经退无可退,后背死死抵着门,门后的老管家屏息凝神,不发出一丝声响。
“你就别再自作多情、白日做梦了,本公主是驸马的女人,我们夫妻同体。所以今天即使你磨破嘴皮,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跟你走的。”班斓眼神很淡,言语却如同尖锐刀刃一般狠狠剜着兰友德的心。
“斓儿,你……”兰友德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背后的木门突然发出吱呀声响,从大院里头窜出来一个身影,挡在班斓面前。
“兰友德,这里是朱府,你若胆敢再继续靠近半步,老夫我便依驸马之命直截了当地取了你的项上狗头!”老管家手中剑尚未出鞘,只是做出保护动作,他出现得及时,想必已经在门后藏匿许久,兰友德晦暗不明的眼睛里面湍流汹涌澎湃,随后面色难看地慢慢后退,怕骂更恶毒的话招至杀身之祸,只临时改口愤愤不平地啐道:“呸,朱成碧这野杂种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草菅人命迟早要遭报应!”
老管家气势逼人地驱赶兰友德,守在兰友德旁边始终默默不语的小厮总算看不下去了:“公主可知我家主子在背后为你默默承受了什么?驸马明里暗里派人来搅局,安日馆都快要停业大吉了……”
兰友德猛地回头制止小厮说话,然而已经来不及。
“那还不去管安日馆跑来管本公主干什么?”闻听消息的班斓并未流露出哀婉之色,反而勾起一抹笑,笑中掺杂悲凉、讥讽和怀疑。
班斓生得好看,素来清丽动人,兰友德回忆中的班斓从未对自己作出过这种神情。思及班斓得知自己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后日日缠着自己赏诗文、品香茗时的敬慕姿态,兰友德皱了皱眉,感觉现在的班斓变得不像先前的班斓了,毕竟原来的班斓是十分黏着自己的,尽管不得已嫁给朱成碧,但对待自己仍然如初……兰友德不解地上前一步,轻布衫衣猎猎生风:“斓儿,你是不是……受刺激脑子罹患癫病了?”
“你脑子才罹患癫病,赶快滚回去治病!”班斓转身只留下背影,老管家拔剑出鞘,抵着兰友德的脖颈,将其轰离朱府一里开外。
兰友德垂头丧气走在行人寥寥的街坊小巷内,耳畔传来一声轻唤,对方欲言又止道:“主人快回去吧,您夫人她……”
“她怎么了?”从行人眼中看去,兰友德正和一佝偻着背男子的前后而行,保持着稳定但不亲密的距离。兰友德继续低着头,看起来依旧沉浸在伤怀中。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妊娠反应严重,所以想请您速速赶回去。”男子低沉沙哑的嗓音透过微风传进兰友德耳朵里,兰友德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撑着平静,只是那眼波的泛滥终究逃不过旁人的眼睛,他微微颔首,加快了步伐,在街巷处急转弯,隐入黑暗之中。
朱府书房中,老管家提着剑回来,告诉坐在榻上等待的朱成碧:“公主拒绝了兰友德要带她离开的请求,并且公主说她与驸马您夫妻二人同体,说什么她都不会跟兰友德离开的。”
朱成碧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身形一怔,抬头——夫妻同体么……朱成碧尽管不信这话有几分真,但眸子中仍然晕上一层光熠。
“公主大概是回心转意想要与驸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这次带着锦绣出门就是在亲力亲为地采办中秋所用之物呢!”老管家瞧见朱成碧心情好转,便也连带跟随着兴高采烈。
“别傻乐,时辰到了。”朱成碧轻轻放下毛笔站起身,背后窗户投射进屋的阳光被他高大身形遮挡住一大半,留下一片阴翳。
老管家立即正色,双手抱拳恭送朱成碧前往宫中操练。朱成碧素来是自己对自己最狠的人,皮肉之苦于他而言反而最轻最不重要,唯一能让他情绪溃乱的只有班斓胡闹自刎。老管家知道,朱成碧这次前去必定又是一身伤回来,毕竟天下武功都是真刀当真枪挥舞出来的真功夫,朱成碧一番本事全是那血肉模糊锻造而出。
另一边的班斓却毫不知情,她带着锦绣回到府中,询问下人后只知道朱成碧有事外出。她卸下沉重的钿头银钗,招呼来府中的侍从,语笑嫣然:“本公主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只肥羊,今日我们做烤全羊。”
厨师和厨娘面面相觑——公主这是转性了吧,不仅变得会做饭,甚至开始积极操持起府中事务啦!
“先前公主嫁进朱府总在寻死觅活,如今竟然有了当家主母的气势,莫非是驸马终于苦尽甘来俘获了公主的芳心?”厨娘掩面在袖口底下轻哂,老管家示意她不可胡言乱语,众人在班斓的指示下忙活起来。
朱成碧回到朱府,瞧见的便是如此富有人间烟火气的场面——料酒、香料、配菜已经一应俱全地摆放于黄金台上,府中上下之人被调动,在院中奔走,井然有序,而班斓则高悬束发,露出光洁额头,细碎凌乱的青丝被清风吹动,一派凡尘俗世中的良辰美景。
“老公!”班斓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小碎步奔跑而去,却发现朱成碧身形不稳,手臂处竟然流淌下丝丝鲜红的血液!
二人近在咫尺,似乎可以隐约感受到对方温热鼻息。朱成碧低头直勾勾地看着班斓,想要捕捉她的情绪。
“老公你怎么受伤了?老管家你别傻站着了,快去寻药叫郎中来!”班斓皱眉,瞳中带着担忧。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朱成碧遭受到如此严重的创伤,当下便心思紊乱,声音打着旋竟有一丝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