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沉默地伫立在一扇落地窗前。
他的视线上方,是星芒闪烁的晴朗夜空,而视线下方,则是霓虹璀璨灯火阑珊的人间风光。
天上地下交相辉映,却又各自成景互不打扰。
只可惜,饶是这样光影陆离的繁华盛景,也照不亮化不开他眼底浓重的黑雾,更驱不散他通身的孤寂与萧瑟。
没有人知道,他的脑海中正第无数次回响着,那天接到的那个电话的内容:
优家的小丫头,今天在医院里到处打听乔羽生的去向和联系方式。
她声称自己即将离开丰城,而且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才特此请求医院的工作人员务必要告诉她……
不会再回来了……
简短平常的六个字,落入他耳中时字字如刀,割得他遍体鳞伤,却又让他怎么都喊不出一声疼来!
这时,另一道高大精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前者那只修长有型骨节分明的大手,此刻正紧紧地攥着一支冷硬的手机。
那手背上狰狞暴突的青筋彰显着他遒劲的力道,但指尖和指节却都已经呈现出了血流不畅的苍白。
然而他似乎仍犹嫌不足,竟还在持续不断地用力。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让他自己的心肠,也随之变得冷硬起来。
后者见状,复杂的心情中不免又多了几分不忍,于是他边斟酌着措辞边说道:“裴总,刚才何田……”
不料话才刚说了一个开头,就像是摁下了某个了不得的启动按钮似的,只见前者嚯地转过身来。
那张一贯冰冷淡漠的俊脸上,竟然一秒变了神色,甚至连眼中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急切和惶恐。
这些变化虽微乎其微,但熟悉他的人却都能一眼可见,后者不由得一愣,直到听见对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他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她怎么样了?”
脱口而出的两句话,分别用了两个“TA”,显然问的是两个人。
后者,也就是阿光闻言,当即干脆利落地在自己准备要说的话里,挑出对方关心的重点,回答道:
“她很生气,但没什么事,现在人已经回沫苑了,不过何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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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城,裴园,沫苑小楼。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那个被我又是自我反省又是向贺管家套话,却始终不得而知的“马脚”……
原来是露在了医院里!
关键是,还好巧(死)不巧(死)的,被那个自称李玉的“拦路虎兼搅屎棍”听了个正着。
这就相当于给了她一个向裴玉珩卖好的机会,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我安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那扇唯一的小窗户前,看起来就像是在欣赏窗外正午时分阳光照耀下的小花园。
可实际上我的脑海中,却在细细地复盘着自己刚才的一言一行……
从贺管家的房间冲出来之后,我下楼拖起放在大厅的行李箱,本想直接回沫苑,但脚步一转走向了厨房。
因为在接下来的计划里,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体力的支持。
而且在正式行动前,为了放松对方的警惕,我还得兢兢业业毫无破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毕竟是城府不深的年轻女孩,在遭遇不公对待时,因气愤怨怼而做出一些任性的举动是正常的。
可又碍于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以及内向的性格和克制的习惯,所以就算发泄也不会太过肆意妄为。
那么,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高兴见人就躲起来,这种程度的“任性”,是不是很符合我的人设?
不过当时,还不到厨师们为午餐做准备的时间,因此独属于我的食材(边角料)自然也还没有留出来。
于是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拿走了一大堆正常的食材,以及各种调料和餐具。
这过程中,有人出手阻拦,还有人用对讲机报告了贺管家。
那阵仗,搞得我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了。
好在结果还不错,我的战利品是一篮子完整的土豆白菜肥鱼鲜虾等等,看得我差点喜极而泣!
等把这些东西跟行李一起送回沫苑后,我就去找了正带队例行巡逻的何田。
找他的目的只是借手机,上网退掉自己当天的机票。
——要是用电脑上网,还得回主楼去,我可不想再跟贺老头打“遭遇战”了。
没错,是退票,而不是改签。
但退票成功后,我并没有再重新预订之后某一天的票。
这倒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何田,而是害怕用秘密去检验人心,当然同时也是为了将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对于他那些罗里吧嗦的询问,无论是出于关心也好、探听也罢,我都一律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一言难尽。
接着我就径直回到了沫苑,用重新装修后才多出来的小厨房,给自己做了一顿荤素搭配的“营养大餐”。
美美地吃完再洗刷收拾整理干净后,我才回到了自己这个从原来的品酒室里隔出来的小房间……
想到这里,我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出格反常容易引起怀疑的行为,但又恰到好处地宣泄了不满。
——这才是我,任何情况下都做不出歇斯底里撒泼打滚的事,却也不会一味地隐忍退让由着别人搓圆捏扁。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只需要等着明天凌晨五点的到来就可以了!
——————
漫长又煎熬的等待、疲惫与紧张的博弈,随着车轮重重压过减速带发出的颠簸声响起,而宣告结束。
总算是来了!
我不由得精神一振,迅速地起身往楼下跑去。
此时的我,已经换上了一套灰扑扑的运动服,因为在这种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刻,灰色才最具有隐蔽性。
而且为了行动方便,我咬牙忍痛舍弃了全部的行李,只随身带着身份证复印件、银行卡和一部分现金。
这样两手空空的表象,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万一遇到了巡逻的保镖或者别的什么人,我还能谎称自己是在晨练。
只要负责察看监控的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异样,从而引起警觉的话,我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
很快,轻装简行且用上了平生最快奔跑速度的我,抵达了目的地——
距离主楼厨房后门不远的一座假山的暗洞,这是我事先选定的藏身处。
只过了大约一分多钟,在我气都还没有喘匀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货运卡车,就缓缓地驶入了我的视野。
然后,司机停车入位、下车抽烟休息顺便与人寒暄,而早就在列队等候的厨房帮工们则依次上前卸货。
我看着眼前这个有条不紊的场面,并没有急着行动。
毕竟相较于扒在车底,我的体力,显然更适合躲进挂车的车斗里。
至于直接舒舒服服地坐进驾驶室,堂而皇之地让司机载着我去机场的这种美事,我连一秒钟都没想过。
因为,这纯属是厕所里打灯笼——自己找屎(死)!
别说送货的都是裴家农场的人,就算不是,在生意上的大主顾和莫名出现的小人物之间,人家会怎么选?
心跳如擂似鼓,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自己的极致,全身的血液也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地向我的头顶涌去。
不过这种状态,与其说紧张,不如说亢奋。
连昨晚怕睡过头而强迫自己熬了整夜的困倦,也都被这种亢奋击碎消弭了。
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
只片刻的功夫,满满一车货物就被全部卸完了,但我却继续按兵不动地等着。
因为在食材运进厨房后,腾空的竹筐和木箱之类的器物还要被送回来,那些东西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否则……空荡荡的车斗、孤零零的我,显眼突兀得简直不要太搞笑!
终于,最后的木箱被扔回了车上,帮工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了,而司机也掐灭烟蒂爬进了驾驶座……
我眸光一凛,就是现在,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