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月乌与林带猿望亭一见,从此情缘已断、分道扬镳,她将林带猿的话带给了曾榴衣与韩棠衣,两衣并未逗留,隔日便离开了天门山,返回湘水门。阎罗洞黑白双蝠一干人亦在清晨辞别众人,一道下山,五台山智通大师师徒也启程云游四海。天门山上就只剩下狐鹿二人,令狐峥念及义妹初掌山门,根基不稳,并未着急离去!
毕月乌顺利接任天门山掌门之后,当务之急就是处置岳中蟾三人,然如何处置二人才最为妥当,毕月乌一时之间颇是犯难,她独自找到狐鹿二人,寻问兄长及嫂嫂意见。
鹿骄嵘道:“江湖人称我为倚天魔女,我是何种行事手段,想必你也略有耳闻。”毕月乌心下寻思:“嫂嫂乃倚天教教主,座下御有三鹰三雁,统领荆州九山九堂,江湖传言她行事有雷霆之风,手段刚劲狠辣。若是嫂嫂来处置岳中蟾三人,想必三人当场就没了性命。”
毕月乌又问向令狐峥道:“二哥,小妹初掌山门,少不更事,此番处置岳中蟾三人,唯恐行差踏错,误我天门山名声,请二哥指点。”令狐峥猜出了义妹心中的忧虑,暗道:“岳中蟾三人投靠青海门,引贼人上山,以至角木蛟三人命丧黄泉,义妹自然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然处掌门之位又不得不顾及门派声誉名望,故而畏手畏脚了。”
令狐峥道:“岳中蟾三人曾被羊掌门当众逐出山门,再不得踏上天门山半步,其三人携外敌返回故地,不得人心;何况害死天门三宿,罪孽深重。天门山掌门处置往日弃徒、今日仇敌,何人敢置喙一二?江湖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则公道对错自在人心。”
毕月乌豁然开朗,笑道:“多谢二哥提点!”鹿骄嵘目光轻轻掠来,又道:“昨日你敬我一碗酒,今日我送你两个字——立威。”最后两字,掷地有声,自带一股子的威严霸气!
毕月乌身子猛然一颤,转头看向令狐峥,但见义兄点了点头,道:“你昨日接掌天门山,在大典之上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妹,叫众人刮目相看,今日何不趁热打铁,再立一威。”
当真是醍醐灌顶,毕月乌一扫方才的犹豫,心中更有对策,她朝兄嫂二人一拜,道:“多谢二哥及嫂嫂提点。”便告辞离去。
毕月乌领着斗木獬三人,亲自给角木蛟三人装殓入棺,而后让洛青兕传掌门令,召集派中弟子到大殿集合。毕月乌斗木獬等天门四宿则领了几个弟子,众人合力,抬着三副棺材前往天门山正殿——天门殿。
自天门山创派以来,从未有抬棺上殿之举。毕月乌、壁水㺄头簪白花,斗木獬、奎木狼腰缠白带,三人与三副棺木一同踏入大殿,便引来潮水般的震惊。
众弟子目瞪口呆,惊讶、错愕、疑惑等情绪一一打到心头来,不禁议论纷纷:“怎抬了三副棺木到大殿里来?”“这棺中躺了何人?”“不好不好,我原以为是角木蛟师兄接任掌门,然其却忽然失踪不见,难道……这棺中……是他?”“氐土貉与房日兔亦不曾现身掌门大典,一样不知所踪,莫非……”
众人只觉大事不妙,一阵窃窃私语中,砰的一声,棺木落地。众弟子当即息声,周陇客耐不住心中疑惑,问道:“掌门师姐,缘何抬棺上殿?”林晨风则问道:“这棺木里头……躺了何人?”
毕月乌压下心中悲痛,朗声说道:“天门山本有七宿,如今只剩四宿,余下三宿,俱在棺木之中。”大殿似有惊雷炸开,满堂惊愕,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难以接受,有弟子问道:“棺内当真是角木蛟师兄三人?”
毕月乌站在大殿中央,岿然不动,斗木獬、奎木狼、壁水㺄各自侧身一步,分别站在三副棺木旁边,三人依次说道:“角木蛟,氐土貉,房日兔!”
众弟子便即知晓,每副棺木当中睡着何人!多年同门情意,一朝生离死别,悲伤如潮,拍打而来,一半弟子哀伤哭泣;韩天良问道:“是……谁害了师兄师姐?”
毕月乌道:“杀害角木蛟三人的不是旁人,正是青海门大弟子鱼子非。”天门山弟子登时一慌,左右张望,轻声议论,“青海门,莫非白茶老翁那老贼又杀上山来了!”殿上弟子经历过白茶老翁逼上山门、残杀天门山弟子、逼死羊襄之事,一听到青海门三字,心头不由一颤,惊惧陡生,继而便愤怒不已。
毕月乌道:“老贼不曾上山来,潜上山来的是鱼子非。”凭青海门与天门山的仇恨,不论谁人上得天门山来,皆会激起天门山弟子心中的愤慨与仇恨,便有人叫嚷:“鱼子非只身一人竟敢潜上我天门山,杀害我天门三宿。他现下在何处,咱们合力去将他擒来,为师兄师姐报仇雪恨。”
毕月乌眼神一凛,透着三分威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待众弟子渐渐息声后,她才说道:“鱼子非已被五毒貂救走,但还有三位贼人已被擒住。”
众弟子一听还有帮凶,且已被擒,微微惊诧,随即叫嚷着道:“贼人是谁?”“将贼人带出来,为三位师兄师姐报仇雪恨。”……喧闹声在殿上此起彼伏,半空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紫光,跟着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怦的一声摔在地上,继而是第二个、第三个,三人身子落地便向前滚了两圈。其中一人径直滚到棺木之前,咚的一声,一脑袋磕到了棺木上。
奎木狼眼中登时泄出鄙夷嫌恶之情,抬脚就将那人踹了出去。众弟子定睛一看,认出了地上的三人,乃岳中蟾、曹中蜢、叶中蜗。三人昨日身中鹿骄嵘的青针,此时麻沸散药效已过,身上有了些许力气及精神,但手脚被缚,捆成一团,跌在地上,俨然待宰的羔羊。
大殿之上又传来极轻极细的脚步声,有三人款款走来,两个女子一人紫衣紫纱,一人华衣青带,男子则蓝衣魁梧,正是萤夫人及狐鹿二人。萤夫人右手一晃,收回了一串紫色铃铛绳,重新系在腰间。原来岳中蟾三人是被萤夫人三人扔进来的!
壁水㺄解开岳中蟾三人手脚上的绳索,再一抬脚将其踹到大殿中央。面对一群乌泱泱的天门山弟子,曹中蜢身子不由得一瑟缩,惧怕之情油然而生。
林晨风指着三人,怒道:“你三人已被师父逐出师门,怎敢返回天门山?”杨日山道:“你们三人竟勾结青海门,意图为祸天门山,害死了角木蛟师兄三人?”众弟子眼中的怒火欲喷薄而出,却听得耳边噗通一声,守在棺木旁的两人竟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原来是斗木獬与奎木狼。
斗木獬道:“此事来龙去脉,我与奎木狼最是清楚!”奎木狼跪在众人面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众弟子才知晓,掌门大典前夕,发生了如此大事,毕月乌是临危受命,才接任了掌门之位。
洛青兕挠了挠脑袋,暗道:“都说好色误事,原来这事不分男女啊!房日兔师姐贪恋美男,一时色迷心窍,唉,凭白丢了性命。”
众弟子则愤怒与岳中蟾三人的所作所为,有人叫嚷着:“师娘,如今既擒获了这三个叛徒恶贼,便叫他们血溅当场,为师兄师姐报仇。”有人则喊道:“小圣掌门,这三个恶贼罪当万死,绝不可轻饶。”……
萤夫人一直居在天门山,以师娘的身份掌管大小事务,颇得弟子们信任;令狐峥先前曾力战白茶老翁、护卫天门山,又曾在明月山下,以身护弟子,身受马如虎等人三掌,颇得弟子敬重。是以大事来临之时,弟子们便不由自主地倾向两人。
毕月乌将一切看在眼中,忽然明白鹿骄嵘送她“立威”二字的含义所在,心中暗忖:“我本临危受命,年纪尚轻且是一介女流,众弟子们难免会担心我妇人之仁。”她目光在众弟子当中逡巡,见群情激奋,皆是叫嚷着“杀贼人以报仇雪恨”,又暗自思忖,“无人求情,看来天门山内已无岳中蟾三人的党羽。师父当时逐八人下山,想必将其一网打尽了。”
大半弟子对她这个新掌门视而不见,毕月乌却也不恼。萤夫人与令狐峥,一人立与左边,一人与鹿骄嵘并肩站在右首,然皆是不语,并不理会众弟子的请示。
斗木獬身子偏侧,面向毕月乌,说道:“毕月乌,你已领天门山掌门之位,眼下如何处置这三个恶贼,请你示下。我与奎木狼因一时心软,连累同门丧命,亦是有罪,请掌门一并处罚,以儆效尤。”
众弟子果然担心毕月乌心慈手软,韩天良等弟子道:“掌门师姐,断不能对这三个贼人心慈手软!”看着天门山弟子群情激奋,蟾蜢蜗登时惊慌,但目光扫过毕月乌,心中又大喜,岳中蟾暗道:“妇人大多心软,我且好言想求,卖一卖可怜,兴许能逃一死。”
他大喊一声“冤枉”,便先向萤夫人及令狐峥磕头三下,再转向毕月乌道:“冤枉,掌门师姐,我三人冤枉啊!我三人被师父逐出师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才投靠青海门,重返天门山实是被鱼子非逼迫,为保性命不得已而为之。我三人绝无伤害同门之意,更别提杀害角木蛟师兄三人。角木蛟、氐土貉、房日兔命丧鱼子非之手,我与两位师弟皆痛心疾首,悲恸万分。”
曹中蜢趁热打铁,道:“冤有头债有主,师兄师姐三人死在鱼子非的刀刃之下,咱们当合力去寻鱼子非报仇才是。以鱼子非的人头鲜血,方能祭奠师兄师姐的在天之灵。”
叶中蜗不甘示弱,跪在地上却挺直身子,道:“我们三人自幼便在天门山长大,血脉恩情岂能割断,虽因言语不当被师父逐出山门,但养育恩情、同门之意却一直深藏于心,断不敢做出残害同门之事。求掌门师姐顾念念二十年同门情意,允我三人戴罪立功。”
三人不住磕头叨扰,口中所吐出的话语句句不离同门情意。斗木獬眼中怒火陡升,奎木狼骂怒道:“毕月乌,莫信他三人的花言巧语,当日他们也是这般欺骗我们。”
毕月乌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只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湖各门各派,皆既讲规矩,又讲情意,如此方能长盛不衰。岳中蟾、曹中蜢、叶中蜗,你们三人说,是也不是?”听她如此一言,蟾蜢蜗三人只以为毕月乌动了恻隐之心,似已瞧见了被饶恕的曙光,心头大喜,面上笑着应和道:“是是是,同门情意重愈千钧,不可轻毁。”
斗木獬奎木狼大为震惊,惊中更带三分着急,怒道:“毕月乌,这三个贼人害死角木蛟、氐土貉和房日兔,与我等天门山弟子还有什么情意可言?”韩天良等弟子道:“掌门,这三人断不可轻饶啊。”
毕月乌恍若未闻,转向蟾蜢蜗三人,面上柔柔一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先讲规矩,再论情意,如何?见佳人温柔一笑,岳中蟾三人骤感心安,朗声道:“但听掌门师姐安排!”
大殿之上,一众弟子气恼不已,奎木狼再次提醒,“毕月乌,血海深仇岂可轻饶?”毕月乌神色依旧温和,道:“当日,你三人被师父逐出师门,如今心中可还认自己是天门山弟子?”蟾蜢蜗三人一听,大为欢喜,岳中蟾挺直了腰板,道:“一朝是天门山弟子,终身是天门山弟子,吾心不改!”
堂上弟子纷纷叫嚣道:“不要脸,你三人已被逐出天门山,哪还是天门山弟子?”毕月乌却朗声说道:“好!”虽只有一字,却掷地有声。众弟子震惊疑惑,以为毕月乌要将三人重新收归天门山,周陇客急道:“掌门,这三人已被师父逐出天门山,就不是天门山弟子了!”
毕月乌于旁人之话,一概不答,只盯着蟾蜢蜗三人,容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你三人既认下天门山弟子的身份,便当守天门山的规矩,须知天门山弟子引贼上山、害死同门,当受何等惩罚!其罪当诛,死有余辜,你三人自行了断罢。”
毕月乌话语与神色陡然一转,天壤之别,众弟子惊诧不已,蟾蜢蜗三人脸色骤变,骇然大惊。毕月乌又道:“你三人若不愿当天门山弟子,便将天门山武功尽数还来,从此与天门山再无干系,我亲自送你三人下山。”
天门山武功——乾坤易风脚及双峰掌,归还这两套武功,须自断手筋脚筋,则今后与废人无异。众弟子明白了毕月乌意图,心中悬石落下,笑意登时爬上脸来,满心欢喜地等待掌门处理此事。
曹中蜢三人恍然大悟,毕月乌根本不曾打算轻饶他们,他三人浑身一颤,面如死灰,摆在眼前的两条路,无一是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