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即将举办一场晚宴，其时兄长为各位准备了几件礼物。离开场还有时间，各位可凭心意选择在此游玩，稍后会有专车接送至贵宾室，以供各位更换服饰、化妆打扮。或者，现在随我同去，”随着老人的离开，谢哈公主出言打破了几分积留的沉重，简单介绍相关事宜后起身，唇角微微翘着朝秦倦伸出手，“……老师。”
林暮瞄了一眼公主的举动，视线却不经意和对岸的秦倦对上，微怔了怔，随即偏开脑袋。
那个女人两颗眼珠上都刻满了捉摸不清的坏笑，不论怎样转动，每一面都是她不加掩饰的坏心。一起听故事，自己为之沉浸伤怀，等到故事讲完，颇为怅然若失地转头看她、想要向她寻求些什么。才发现秦倦坐得离自己好远，物理的距离触手可及，间隔的空位却像横亘着一道断崖、一片海，林暮看不清对岸人熟悉的面容，只能感觉到那时刻存在的恶意。
可我什么也没有做。林暮想起了老人故事里那句无奈的话。
林暮的情感总是来去如风，稍微冷静下来后，刚刚诞生的那股强烈的委屈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也如风过了无痕，回忆复刻都是枉然，这不由自己所决定。
她便又转头盯着公主看，一副很在意的样子，听见了秦倦呵呵笑的声音。
秦倦搭上公主的手，却不是要挽上去，而是礼貌地将其按下，这时委屈的人立马变成了还未成年的骄纵公主，带着略显急切的央求声：“秦倦？！……老师？”
秦倦笑意不减，瞥了一眼一直隐身看戏的心理医生，楚云仍旧当看不见，慢条斯理用吸管喝着正处于风暴中心的坏女人亲手调的酒，满意咂嘴提议：“不如一起？”
一只手抽走了楚云的酒杯，林暮拿着那杯酒起身，丢掉吸管，率先往餐厅大门走去，离开这泥潭似的是非之地。
“头一次见你带全妆，真是让人心痒啊~”楚云保持着社交距离的底线，坐在转椅上左右轻晃，不吝赞美。
林暮在身前化妆师的摆弄下颇有些生无可恋，与化妆师脸上压抑着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那人好似发现了珍惜限量版玩具，整个人兴奋得像是一个孩子，还是异国他乡的。
“你也没有见过我几次吧。”林暮此刻的攻击性略有不足。
“嗯，嗯。你也很适合森系风格，不过，还是黑色系更加适配，不知道白大褂穿在你身上是什么样子，你以后可以穿给我看看嘛？”楚云的语气也兴奋起来，想象着什么好事。
“实际上我们可以同步进行，节约时间，还是你这么想要让我不舒服？”林暮无奈地通过四面八方的全身镜瞥见楚云，那人还是来时的打扮，虽说也天生丽质，但好像就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美色，将她当作一个不起眼的同伴、一个过路人。在林暮的印象中，这种既视感熟悉的来源，是某个同样精于此道的懒洋洋的蛇蝎毒妇。
“你对我的偏见，我可从来没有针对过你。嗯，我当然也很想要美美哒，但很不巧，我的专属化妆师没空，她太忙啦！而且，欣赏你……显然更有意思~”楚云托腮浅笑。
“秦倦？”林暮不悦皱眉，不知是因为别的，还是仅仅就想起这个女人。
化妆师温柔抚平她的眉心，拍了拍她，作安抚状，果真乐在其中，角色扮演得很嗨。
像是听见了林暮的‘呼唤’，门忽然从外拉开，秦倦不同往日般走了进来。华丽繁复又精致典雅的晚礼裙装在她十分惹眼的身材下完美驾驭；具有设计感的头饰和各种小首饰令整个人与往常相比不知矜贵了多少；但最值得称道的反而不是那些加身的外物，而是独属于秦倦的、这个人的特殊气质……另一个无从知晓全貌的神秘世界所沾染上的气息。
林暮看着镜中那真正陌生的女人一步步走到跟前，靠坐在梳妆台旁，俯视着自己的脸，化妆师仍兢兢业业微调、描画着，爱不释手的模样看得秦倦不禁哼笑出声。
“你很自豪？”林暮呛她。
“林小姐好不要脸，这种自夸方式倒是新颖。”秦倦看了一会儿，抬手示意化妆师暂停，接着不容置喙地用阿拉伯语说了什么，化妆师天人交战一番后沮丧离开了房间。
“你，去换衣服。”秦倦转头命令优雅端坐着的楚云，得到心理医生略显敷衍的嗯嗯啊啊，走时不忘带上门。
贵宾室就此安静下来，一时炽白明亮的灯光成了这片空间的主宰，让一切显得空寂。
“说点什么？”林暮道。
“呵呵呵，现学现卖？”秦倦笑笑。
“是，不可以吗？”
“可以，嗯~让我想想，”秦倦沉吟着，“……这样吧，在那妮子返回这段时间，我允许你用一切字眼骂我，调动你所有的不满、积压的全部怒气，发泄在我身上。”
“……小骗子。”林暮泄气骂道。
“呵呵哈哈哈，就这？你好温柔，不再补上演技派、控制狂什么的？”秦倦笑得合不拢嘴，抬手蹭了两下眼角。
“你的试探已经达到目的了，我的确被你招惹得很不爽，秦倦，我们现在可以开诚布公了吗？”林暮抬起那张完美无暇的脸蛋，尽力想要恢复成一如初见那般。
“你是想要拖动进度条，加快故事发展节奏？可以，作为作家的我，任何手法都无所顾忌。”秦倦边点头，边作出一番评论。
林暮没有理会她似有若无的轻视，自顾自说道：“三个月，还有最后一个月，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来衡量的，也许是你口中一再提起的假期，或者你好心赠送给我的那张限期VIP卡，又或许更直接点，三个月，就是你的耐心？对吗？是三个月吧？到期，你会怎样？”
秦倦听见第一句话便怔愣住了，像是真的难以置信，她本想呵斥林暮停下，却在看见那张仰起来的、分外倔强的小脸时放弃了一切想法，只剩下本能。
“呵呵，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任凭你想象。”她强撑着笑着说。
“怎么了？没想到我居然一点铺垫都没有，就将你我之间最不可能摆上台面的话说了出来？哼哼，你是了解到林暮这一点的，你笔下如果真有叫作林暮的那个人，那她就是会如此直截了当，而现在，不过是她活过来了，坐在你面前。”林暮抬手拽住身前人的手腕，隔着一层轻纱触碰着对方的肌肤。
“我多怕你一无所知，就有多怕你猜到的太早，原谅我矛盾的心理。”秦倦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林暮真实的五指。
“我并没有猜到太多，我猜的全是你故意暗示透露出来的，你确实很矛盾，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一定会迷茫的……但是，还不至于想要去自杀，”林暮的眼眸沉了下来，蕴藏着深重的情绪，“……对，还是你启发了我，如果你今天没有承认自己想要跳海自尽，我也许意识不到事件已经如此紧迫，稍有不慎，会……”
“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林小姐。我很感谢事到如今你仍旧关切我，我对你的这份感激永远作不了假，我只能向你承诺这点，目前。”秦倦温柔地制止了林暮的话语。
“好，哼，你也许认为这很犯规，尤其我们，好像正在吵架，我却很有心机地对你说上这么一句好话，好让你怜惜我，让你记挂我。你是这样想的吗？”林暮轻声问。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有这种方面的天赋？”秦倦的神情有些古怪。
“哪个方面？什么天赋？”林暮懵懂。
“做一只难养的金丝雀。”秦倦叹了口气，忽地幽幽补充道，“希望没有勾起你的伤心事。”
林暮闻言微微皱眉，脱口而出：“你认识阿晴？”
“呵呵呵，她来了。”
林暮抬眼望向镜子，那扇门果然被拉开，从中走出的女人浑身上下沾染着自己熟悉到快要异化的特质，慵懒美艳、狠毒恶劣、是堕落的天使、又是圣化的魔鬼，掌控，并对所有的人……
可那不是她。
楚云素面朝天优雅踱了进来，站到林暮跟前缓缓转了一圈，装作羞赧地一笑：“漂亮吗？有没有让你想起从前？想到那个初恋？”
林暮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转头无视了楚云。可镜中那道身影并没有离开，而是缓缓弯腰，向自己压低身子，仿似想要得到亲近。林暮心中一动，还是偏头回应她，但楚云已被秦倦赶到摇椅上坐好，接受专属化妆师的‘调教’了。
镜中的她，仍旧笑得端庄优雅。
帮她化妆的那个人同样笑意吟吟。
林暮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脸，林暮的脸，那张从来没有如此明丽过的脸努力扯动了几下嘴角的肌肉，没有得到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