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俞跟耿先生出去拿了药进来,帐帘方落下来,便带进一股浓浓的苦药味。清儿不禁眉头蹙紧,在药味浓苦的刺激下呛咳几声。咳嗽声牵动伤口疼起来,她只得用手捂住伤口,别过头去。
童岄只得柔声劝她:“良药苦口。”说罢便将药碗从宁俞手中接过来,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慢慢舀起一勺替清儿试温度。却不想亦被苦的拧住了眉头。
“噗嗤”,清儿见童岄模样,隐忍不住嗤笑出声,未曾想又抻了伤口生疼,不禁吃叫出声。
童岄忙放下药碗来顾清儿:“你怎么样?”
清儿捂着伤口摇头,她对上童岄的眼,二人四目相对间不禁都笑了。有些话并不需说出口,只需看着你的目光,便将彼此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又何须多言?
童岄见清儿无事,放下心来,又重新拿起碗。他慢慢将药吹凉,舀起一勺送到清儿嘴边,满脸温柔又心疼地祈求道:“需得喝药伤才可好。”
清儿紧蹙眉头,死死闭着嘴往后躲了躲,直摇头:“苦。”
“可还有蜜饯?”童岄将勺子重新放回碗里,转头问赵婆子。
“有有,我去拿。”赵婆子欢喜的出去了。她方才见清儿和童岄这般恩爱模样,心里也是高兴得紧。
赵婆子取了一小蝶蜜饯来,童岄拿起一颗放进清儿嘴里,又舀起一勺药来,轻声哄道:“夫人就赏个脸,将药喝了?”
“好。”清儿忍了笑,蹙着眉头一勺勺将药喝尽。
“拿水来。”童岄放下药碗,接过茶碗,喂清儿漱口。
“夫人稍候,老婆子给您熬了热粥,这就端来。”赵婆子说罢端着水盆出去,宁俞也端起药碗跟出去。彼时营帐里只剩清儿和童岄。
“念念她……”清儿这才想起她来,奈何她话方出口,便见童岄温柔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毫发未损……”童岄躲着清儿目光,低下头去。他每每想起念念,就会想起他失去的孩子,便觉对不起清儿,“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一次次纵的念念不知天高地厚,已至闯下如此大祸,累你伤成这般。”
童岄顿了顿,抬起头对上清儿的眼:“以后莫要再提她了。”
“我带出去的二百人还剩多少?”清儿恍然记起,急切问道。
“不到半数。”童岄佯装无事道。
“不到半数?”清儿心中一陡,死死咬住下唇。邳州失了这么多条人命竟然只为了她的任性妄为!
念念日后怕是无法在邳州立足了!清儿心中悲戚得紧!
“我已传下命令,日后若有急情,你可任意调遣军中将领。他们见你,如同见我。”
“这怎么行?”清儿心中又是一抖,目光急切地看向童岄,“这不合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事从权宜。”童岄红着眼睛瞧着清儿,紧紧咬着牙道,“日后,我绝不允你再涉险。”
清儿瞧着童岄模样,心里便又是一暖,也不枉她豁出性命来。如今她与童岄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仅是为了童岄,为了济城,也是为了她自己!
清儿昏迷这几日,魏轸每日都来看,他需得亲眼瞧见清儿无事才可放心。今日他诸事办完,过来时正巧撞见赵婆子端了小菜细粥要进帐。
魏轸见赵婆子眉目舒展,心下瞬间便亮了许多,忙过去拦下赵婆子,急切询问:“夫人可醒了?”
赵婆子点头:“魏将军可要进去看看夫人?我进去通报。”
“不用。”魏轸忙拦住赵婆子,低头看了一眼赵婆子端着的清淡小菜和热粥,“无需通报,不叨扰夫人养伤,她无事便好。”
魏轸说罢,但觉有些僭越,只得又补上一句:“夫人无事,家母便可放心,我需得回去禀告家母。”
魏轸说罢,便慌忙的大步离去。走出去很远,才反应过来,亦不知他到底在慌什么!
魏夫人这几日担心清儿安危,日夜悬心,不得安稳,头发眼见便白下不少。如今得知清儿无事,一颗心方落下来,即刻又被愧疚淹没……她不知日后要如何面对清儿,如何面对童岄。而童岄对她越宽容,她心内愧疚越甚。
念念仿若一夕之间长大,再无需婆子看守,她也决计不会踏出房门半步了。她一意孤行,闯下如此祸事,害了无数将士性命,她已无颜面对济城老少。
魏夫人亦知,众将士拼死救念念是为了魏琳。而她性格懦弱,教女无方,已把魏琳和魏轸父子俩在军中的威望消耗殆尽。亦不知,魏轸日后如何在军中自处……
魏夫人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叫上婆子一起去了厨房。前两日魏轸在山上练兵间隙,网了一兜鱼回来,一些被她晒成鱼干,还有两条最大最肥的鲫鱼养在盆子里。野生鲫鱼补养身子最好了,她这两日命人小心看顾这两条鱼,只待清儿清醒。
魏夫人挽起袖子,从盆里捞起鱼放到案板上,便一棒槌将鱼结果了。
魏夫人做吃食的手艺好得紧,童岄每每想母亲时,便来这里蹭吃食。魏夫人每次都会尽力布下一桌好菜来。可能,日后童岄再不会来府中了吧!
魏夫人想到此处,便又湿了眼眶。随着“啊”一声低叫,她慌忙扔下菜刀,把受伤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着。
“老夫人。”婆子忙扔下菜刀来查看她伤口,魏夫人只轻轻摇了摇头,便又拿起菜刀。
鲫鱼在陶罐里咕嘟咕嘟熬了下一午,汤汁雪白浓厚。魏夫人拿起白布垫在盖子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鲜味扑鼻。她拿起勺子搅了搅,复又将盖子盖上。转身又去做了两个简单的小菜。
太阳正要落山时分,魏夫人包好鱼汤和两个小菜,坐着马车赶到军营。她怕鱼汤撒了,或凉了,一路都将汤罐紧紧搂在怀里。哪怕鱼汤烫的胸口生疼,她也麻木的仿若感受不到一般。
这点疼痛,哪痛得过她内心愧疚撕扯……尤其她想起清儿初来之时,自己还曾对她存了不敬的心思,未曾想她却拼死救了自己的女儿。内心便更觉对不起先夫人,对不起童岄。
魏夫人进军营未通报童岄,而是通报的魏轸。她本想将鱼汤交于魏轸,由他带过去,但她还想亲自看看清儿无恙才可放心,便跟着魏轸来了将军大帐。
二人在帐外正踌躇着,恰巧见宁俞端着托盘出来。
宁俞见到魏夫人和魏将军,先是一愣,旋即看到她二人手中拎着的食盒,问道:“夫人和将军可是来看夫人的?我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魏夫人慌忙叫住宁俞,“还是莫要打扰夫人休息。鲜鱼汤最补身体,我熬了好几个时辰,给夫人补养身子。还是劳烦姑娘帮我送进去,我便回了。”
魏夫人将食盒递给宁俞。宁俞因自己手上还端着托盘,便回头叫了帐前守卫接过食盒。
“老夫人即到了,便进去看一眼?”宁俞看出了魏夫人心事,旋即又问了一句。
“不打扰夫人养伤。”魏夫人苦笑着推辞。目光却瞧见宁俞托盘里的东西,差异问道,“夫人喜吃果子?”
宁俞低头看了一眼托盘里的果脯,笑道:“夫人怕苦不肯喝药,少主便用果子哄着夫人喝药。”
“这样啊……”魏夫人看着果子沉思了一会儿,才和魏轸告辞出来。
宁俞端着果子进来,又转身出去把食盒拎了进来。
“外面什么声音?”童岄方才隐约听帐外有说话声,便询问宁俞。
“是魏夫人和魏将军,送了鱼汤和小菜来。”宁俞边说边打开食盒,一股鲜鱼的香便飘了出来。
清儿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午间被童岄和赵婆子哄着劝着吃了些。这鲜香却瞬间有了胃口,思绪一下子便回到了鹿璃山,想起了师父……
鹿璃山的野生鲫鱼和山泉水才熬的出这鲜香来。
“她们人呢?缘何不进来?”清儿回过神来,往帐门瞧了瞧,却未见人。
“魏夫人说不打扰夫人休息,便没进来……”宁俞瞧着童岄和清儿踌躇道,“我见魏夫人头上的白发像是多出了些来。”
宁俞欲言又止,但童岄和清儿都明白,魏夫人这些日子,也定是不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