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斓抬眼,熟悉的装潢映入眼帘——这是一座设有五座三层的高楼,施朱绿彩画,门前挂有两个二尺高的大红灯笼,中间的黑色匾额上书写着烫金三字。
待看清那招牌后,班斓不由得吃了一惊——往昔那赫然的“长兴楼”三字现在已被改成了“安日馆”。
在这部男频小说当中,安日馆是班斓改嫁兰友德后为了营生沿街开的炒菜小馆子。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的,是因为班斓每日开门前就喜欢坐在正日头下晒太阳,因此兰友德便取了“安日”这个应景的名字打趣。
班斓心跳漏了一拍,看见缓步走上来的朱成碧,努力安慰自己这许是凑巧而已。二人前脚刚迈步进去,后脚便有一名小厮热络地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那模样娴熟地好像走过千百回一样。
二楼有个单独被隔开的单间,门牌子到没有多显眼,比其他的二楼隔间甚至还要朴素几分,但一进去,便会发现别有洞天——这间倒是没有摆玉挂金,但处处都是青翠的绿意,还坐落了一方浅浅的清泉,看上去格外雅致。
不知为何,朱成碧看起来心情有些不好,并未和班斓有所话语,自顾自地走到了西边坐下,班斓这才发现屋头的西边还放置了金丝楠木镶边案牍,倒是既可以闲暇时休憩也可以繁忙劳碌时应急办公的两用之地。
“公主可有什么喜欢或者忌口的菜?”锦绣边问边将班斓身上的薄氅解开,轻轻地搀扶着班斓坐下。
“就来些清淡的吧。”班斓长睫微颤,透过那层薄帐望去,朱成碧的侧颜在昏暗烛光下忽明忽暗,美得有些不真实。见朱成碧看书看得认真,班斓便挪了眼回来,喝了口热乎乎的茶下肚,放清了声音问锦绣:“这不是长兴楼吗?何时换名字了?”
“公主常待在朱府怕是有所不知,这长兴楼早在两年前就换了老板……”锦绣突然感受到了朱成碧炽热的目光,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噤了声,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小跑着退了下去,只留班斓迟疑困惑地偏头看了眼那边的帐子——真是奇怪,和朱成碧一样奇怪。
没过多久,一群打扮精致的小厮们端着菜鱼贯而入。
“老公,羊肉手擀面好了。”班斓眨了眨眼睛。
远远的,从那边飘来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嗯”。看来朱成碧还是不饿,班斓摇摇头,捧起碗喝了一口油乎乎的羊肉热汤,这汤虽有些油花,但并不糊嘴,应该是起先没炒油,放到碗中后用热油浇了一圈,所以羊肉的边缘才会有酥脆感。这家店换了主人之后水平提升、档次提高,做得更好了,班斓中肯地给出了评价。大快朵颐间,一个穿着梅花纹烟萝纱裙的侍婢端着盘双椒牛肉走了进来。班斓不禁有些怔愣,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并未点这道菜。
“这是驸马特地交代的,说是公主爱吃。”锦绣一边朝班斓解释一边将桌上的中间位置空出来示意那名侍婢放上去。
原来这种小事朱成碧也记得,班斓心里头滑过一股暖流,往那边望了望,夹起一筷子牛肉放在嘴里认真品尝——被葱姜蒜等佐料炝锅煸炒后的牛肉爽滑不肥腻,果不其然没变,还是她记忆里的香辣味,超级下饭开胃!顷刻间,班斓的这碗羊肉手擀面已经见底,而旁边朱成碧的那碗羊肉手擀面却纹丝未动,还有些坨开结成一块的架势。秉持着粮食不能浪费的美好传统,班斓捧起那碗不太热的羊肉手擀面,在锦绣的注视下走向了朱成碧,吃饱喝足的她小脸泛红,靠在屏帐子边上憨笑:“老公,先歇息一下,喝碗羊肉热汤吧。”
瞧着班斓有些局促的模样,朱成碧刚刚的疑虑和烦躁顿时减少了,缓平声音淡淡道:“饱了?”
班斓点点头,又微微弯着腰用筷子拌起了面:“坨了才更好吃,汤面都吸满了汤汁,会越来越入味的。”说着又使劲搅了搅,才心满意足地往前推了推:“给,吃吧!”
锦绣难以启齿,她自幼在朱府为奴,从未看见朱成碧吃过凉了的食物,于是乎,她就看见了影响她一生的画面——朱成碧从容地接过那碗泡胀的羊肉手擀面,细嚼慢咽地吃了两口,又在班斓期盼的眼神中放下了筷子:“姨父原来也有嗜听墙角的癖好。”
雅间的门从外打开,兰友德走了进来。
可恶,冤家路窄,哪哪都绕不开这尊催命般缠人的疫鬼瘟神!无论如何,别指望如今的班斓会顺应这部男频小说的情节发展,念着和兰友德一同在雪日下踩雪球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情,让他成为那个赶她住茅草房屋还讥刺她脸上满是锅灰的夫君……班斓强压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激愤,娇嫩的小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出声询问兰友德:“你怎么在这?”
朱成碧望着离他不到半尺远的班斓,醋意横生地轻哂:“公主还不知道吗?令你魂牵梦萦、朝思暮想、日夜惦记的这位情郎早就已经摇身一变成为长兴楼的大主子了呀!”
兰友德眸中充满爱怜与痛惜,晦涩艰难地想要张嘴讲些什么,最终却只嗫嚅吐出两字:“斓儿……”
看着兰友德毫不避讳的眼神,班斓脑海中全是这部男频小说当中女主角班斓奄奄一息蜷缩在茅草房屋里面呼救时的模样,表面上却努力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某人的手段果不其然越来越厉害。”
兰友德这才发觉自己的鲁莽失态,压下心中的酸楚,连忙回了个长揖。
朱成碧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漆眸一暗,伸手揽住班斓的纤纤细腰,让她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怀中。
班斓被朱成碧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小声惊呼,落入他怀抱中的她瞬间僵硬地绷直了身躯。
朱成碧笑中带着寒意,旁若无人般用修长的手指掐住般粉嫩的脸颊,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觉着我大度。”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样这样瞧别的男人。回想起刚刚那个明媚的笑,朱成碧手下加重了力气,惹得班斓低声“嘶”了起来。
兰友德宽袖袍下的手逐渐攥紧成了拳头,边上小厮在旁轻咳了一声,他便又恢复了往常温良的老板形象:“在下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便仓皇地踅身离开了。因为再晚一刻,他就要绷不住脸上那块残破的面具了——再忍忍,再等等,班斓终究会摆脱朱成碧成为在他兰友德胯下婉转承欢的女人。
看着兰友德疾步远去的背影,班斓咬牙切齿地任由滔天怒火翻滚心头——要不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她真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才解气。
头顶传来一声冷嘲热讽:“就这么舍不得?”
他知道些什么?班斓不满地轻哼一声,仰起了脸和他对视,赌气地回答:“那是自然。”
二人的距离不到半寸,动作十分暧昧。班斓呵气如兰,目光落在在朱成碧的漆眸之上,而朱成碧这双狐狸样的眼睛似乎带着蛊惑,能够洞察班斓内心藏匿着的所有秘密,于是班斓心中一慌,忙不迭地从朱成碧怀中跳下。
“夜深了,将公主送回去。”朱成碧不紧不慢地抚平班斓坐过地方的褶皱。
锦绣上前领命。
“那你呢?”班斓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样问岂不是让自己上赶着想和朱成碧夫妻之间同床共枕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嘛!
“不敢劳烦公主伤神费力操心挂怀。”朱成碧起身后又拂了拂身上的尘土,便在一干小厮的护送下潇洒离开了。
怎么就这样走了?班斓欲哭无泪,刚刚还搂着她的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公主,请吧。”锦绣眼观鼻鼻观心,朱成碧的吩咐她向来不敢违背,在一旁作揖恭请时将自己的身子弯得极低。
班斓冷哼了一声,也干净利落地跺着脚走出去,红色珠帘被裙带绕撞发出嗦嗦声响,似乎在宣泄着不满的情绪,吓得浑身冒冷汗的锦绣垂着头委屈地吸吸鼻子——她认为自己谨小慎微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为何会产生一种被迁怒了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