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碧撑伞轻轻拉着班斓朝停在外头的马车走去,两人十指相握,朱成碧的大手将班斓捂得心头一阵暖和。雨水太大,淹没了班斓的裙角,她连忙不着痕迹地向上拽了拽,不想让朱成碧瞧出她的窘迫来。
这一段路不算长也不算短,他们走到马车旁小厮便接过了伞。
“回去记得向父皇转达,本公主过几日还会再来。”班斓叮嘱前来送行的总管太监,总管太监不耐烦地点点头,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班斓不敢得罪这位号称“九千岁”的总管太监,他虽然在这部男频小说当中出场不多却能够手眼通天、只手遮天,她必须得小心应付才行。当一切交代完毕,班斓回眸发觉朱成碧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松了她的手上车去了,于是自己也连忙拎起了裙角在锦绣的搀扶下进入车厢里。
车厢中一股浓烈的熏香和热气扑面而来,班斓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看见朱成碧正在闭目养神,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对面。班斓俯身坐下时衣纱从朱成碧的指尖滑过,他的指尖随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最近的所有举动在他看来全都一反常态,可当他注视她的眼睛时,居然根本做不到常日的冷静判断……手中似乎还残有滑腻的温暖,让朱成碧有些没由来的心烦。龙涎香的味道和马车不停地晃荡让人忍不住犯困,班斓浑浑噩噩地开始打起了瞌睡,倚在窗边上眼皮碰下眼皮。突然,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重物,车身猛烈地摇晃,班斓一个趔趄,脸差点栽到了香笼里去,幸亏那只手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肩膀。刚扶着腰起身就听见了前头车夫惨烈的求饶声,班斓吓得一怔,连忙拉开帘子,刚要向窗外看去,却被外面的锦绣给叫住:“不过是教训个不长眼的车夫,公主切莫污了眼。”
教训?班斓还来不及仔细思索,扯破天际的惨叫声就隔着帘子震耳欲聋。紧接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袭来,折磨着班斓的感官,她下意识地低头掩住了双目。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全然没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只剩下浓烈的龙涎香,班斓才敢缓缓地抬起头,却正对上抬眼看她的朱成碧,隔着一团香炉的氤氲,浑身四周都带着寒意。
“想替他求饶?”朱成碧冷冷地开口,一言一语丝毫没有刚刚的温情,班斓几乎感觉刚刚就是她的梦境,而现在才是梦醒了。
“他……到底怎么了?”班斓略带嘶哑地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马车转眼间就又动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带了寒气进来,班斓的四周顿时多了些许寒气,她抬起头直直望向他冷冽的双眸,两人在层雾中对视。
“算了,想那车夫也是无心之失,我们又何必斤斤计较?”班斓思考了一番,回过神来冲着朱成碧说了句:“老公,我不怕。”
朱成碧盯着班斓的眼睛,悠悠开口:“不怕什么?”
“不怕你。”回答完这句话的班斓分明看到了朱成碧眼中那一丝来不及隐藏的错愕——根据这部男频小说当中的描述,世人都畏他、惧他,从未有人盯着他的眼睛说过不怕他。
再抬眼时,朱成碧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在昏暗的烛下低微地笑了起来,随手将红丝楠木桌角无意留下的樟木叶子轻轻扔掷了出去。
那叶子仿佛具备生命一般,带着些力度稳稳地落在了香炉的炉口,游蛇立刻没了生气,销声匿迹。
两人这才彼此相互看了个清楚,班斓的声势立刻瘪下去了一半,却依旧挺胸抬头,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当初阅读这部男频小说,除了爱慕,她对他更多的是同情、悲悯、怜惜,心疼他何其无辜,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要承担起那些本不应属于他的责任和义务,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又怎会孤注一掷走上那条险象环生的荆棘路?
“饿了么?”朱成碧问得班斓一个愣怔:“啊?”
班斓整个下午就喝了碗鲫鱼汤、吃了些不顶饱的糕点,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于是就诚恳地点了点头:“嗯,饿了。”
“好嘞,那小人这就调转方向。”被赦免的车夫浑身血痕却更加卖力,干劲冲天地挥动马鞭,快得连后面好几辆尾随着的轿夫都跟不上趟。而班斓的饿意已被唤醒,还没来得及下车肚子便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她悄悄地瞥了眼对面的朱成碧,发现他还在垂头看书,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锦绣掀开车帘撑伞在门口迎接,轻轻柔柔地搀扶着班斓踩凳走下了马车。
班斓从袖口中取出了一锭金子递予锦绣,锦绣心领神会地将这份补偿交给车夫,车夫虽被遣散却在收下这锭金子后激动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毕竟此后他们一家老小一辈子的吃喝都不必发愁。
这些都被朱成碧看在眼里,他冷冷地抬头,心情复杂地望着车夫远去的背影,黑眸覆上一层雾色,缓缓地开口询问班斓:“公主可知那狗日的东西原本就是安插在朱府的奸细?”
班斓颔首。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心软是病可夺命,对仇敌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朱成碧告诫班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