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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钟闹钟准时把我叫醒,来不急做早饭,我提着保温瓶,出去买了十个包子、三碗粥。吃过早饭,我向儿子交代了这两天应该做的事。雪梅一再叮嘱我,如果李明惠没结婚,同学会过后,一定把她带来。我也一再向她保证,只要李明惠没结婚,一定带她来。然后匆匆离开家。
虽然火车站旁边是长途汽车客运站,乘汽车去辽北市非常方便,可我却想再体验一次二十年前假期结束后返校时的感觉,于是我踏上了开往辽北的火车。
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火车徐徐地开动了。我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从昨晚到今天早晨,我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越来越快的列车使我昏昏欲睡。朦胧中,我觉得自己恍若是在度过一个暑假之后,正返回母校,迎接一个新的学期,而不是去参加一个已经等待了二十年的同学会。
列车在飞驰,可我仍然觉得像蜗牛在爬。我人在火车上,可心早已飞回母校,飞进了我们班的教室,飞到了李明惠身边。
“呜……”一声汽笛长鸣,接着是闸瓦抱紧车轮时发出的尖利刺耳的声音。列车到了终点站——辽北市。我一边随着下车的人流往车厢门口走,一边向车窗外张望。站台上并没有那个二十年来令我魂牵梦绕的身影,走到车厢门口的一瞬间,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火车开动时与李明惠告别时的那一幕。二十年来,那一幕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出了火车站,我恨不得插翅飞回母校,无心关注火车站周围的变化,直奔公交车站,踏上通往母校的公交车。
公交车停在了母校大门口,我下了车。发现母校门口有一道用花岗岩砌的矮墙,上面刻着“辽北师范学院”六个金字,原来母校升格了,变成了本科院校。进了母校大门,看到收发室的墙上贴着一纸通知,走近细看,上面写着:“八一届英语一班回母校参加聚会的同学请到当年的教室。”落款是“向远方”。看来班长还记得约定的内容。二十年过去了,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不知换了多少茬,肯定没有人还记得我们,如果向远方不留校,回到当年的教室聚会的愿望是很难实现的。
母校已经旧貌换新颜,不仅新盖了几栋大楼,二十年前就存在的建筑物,有的贴上了墙砖,有的粉刷一新。二十多年前坑坑洼洼的校园马路不仅拓宽了,还重新铺了沥青。当年我们栽的小树像一把把巨大的绿伞排列在校园马路两边。
我顺着校园马路一直向前走,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栋两层楼房,当年一楼是礼堂,二楼是图书馆。我看了一眼墙上的牌子,一楼仍然是礼堂,二楼仍然是图书馆。楼后面的小操场还在,小操场周围的长椅也在。二十年前,与小操场相邻的是一片空地,空地中间立着两个铁桩子,铁桩子上挂着羽毛球网。没有风的时候,李明惠常拉着我到这里来打羽毛球。现在这片空地已经用铁丝网圈了起来,变成了标准的羽毛球场。望着眼前的羽毛球场,我仿佛又看到了李明惠那矫健的身影,又听到她教我打羽毛球时的清脆声音:“好球!张远翔,你进步真快……”
与图书馆相邻的是当年的食堂。二十年前,在这里我和同学们每天至少要吃一顿玉米面窝头或玉米面煎饼,即使是这样的伙食,我从来没有过难以下咽的感觉。每天还没到吃饭时间,就已饥肠辘辘,老早夹着一本书去食堂排队。匮乏的物质生活并没有影响同学们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当年这里既是食堂又是舞厅,就是在这里李明惠教会了我跳交际舞。这时当年她教我跳舞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校园里静悄悄的。我这里停停,那里看看,走得很慢,以为能遇到前来参加聚会的同学,可是从母校大门口走到文科教学楼前,没碰到一个同学。二十年过去了,不知有多少同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不管谁忘记了二十年前的约定,我想李明惠是不会忘记的,二十年前在火车站分手时,她一再嘱咐我今天一定要回来。如果我不回来,以后也许永远见不到她了。不知道二十年的时间使她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有一辆小汽车停在教学楼门口,无疑是参加聚会的同学开来的。看着小汽车,我想,现在有私家车的人并不多,能有私家车,足以证明这个人事业有成,不知车主是哪位同学。
我们班的教室在文科教学楼的三楼。进了教学楼,我直奔三楼。到了三楼,看见一间教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我飞快地朝那间教室走去。
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同学们,走到门口时,我发现同学们都在向门外张望,还没等我跨进门,同学们就喊了起来:“老大哥来了!”
站在教室门口向里面张望,座位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再看看来的这些同学,当年风华正茂的大学生现在已经人到中年,大部分人不仅脸上有了皱纹,而且体形明显发福。
进了教室,我的目光首先寻找李明惠。我一眼就看见她还坐在当年的座位上,她也正在注视着我,我恨不得马上走到她身边,可是坐在前排的同学们都站起来向我伸出手,我只好放慢脚步,一边和同学们握手,一边同他们打招呼。
终于来到了李明惠身边,她旁边的座位依然空着,就像当年我第一次走进这间教室时一样。这时我才注意到,已经到来的同学都坐在自己二十年前的座位上。李明惠身后的座位空着,那是魏华的座位。我心里嘀咕,魏华是没到呢,还是不能来了?如果不能来了,那可太让人遗憾了。
见我过来,李明惠马上站起来,伸出手,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时,我感觉到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而不是像其他女同学那样只是礼仪性地轻轻一握。当我们的目光相遇的瞬间,我看见她的眼里含着泪花。今天,她已经不像当年那样,梳着两条齐刷刷的短辫,穿着制服上衣和喇叭裤,而是留着披肩长发,穿着色彩淡雅的连衣裙。二十年过去了,她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角有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身体也比当年丰满了一些,如果不仔细看,仍然像一个在校的大学生。
因为同学们都在看着我们,我尽量克制自己,没有表现出久别重逢时的那种激动。看得出来,李明惠和我一样,也在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
她还像当年那样离开自己的座位,让我坐到里面。我坐下后,她用低低的声音说:“你怎么才来?刚才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几乎失望到了极点。今天你要是不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整整二十年的苦苦等待,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这时我看见她的眼睛完全湿润了,但是她没有让泪水流下来。我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四下看看,见同学们都在私下里与同桌或前后桌说话,没有人关注我和李明惠,便声音颤抖地在她耳边说:“这些年你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给你写信你也不回?”
“当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分手以后就不再藕断丝连。我怎么可以再给你写信。”李明惠转过身,面向我,同时在课桌下面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问道:“这些年你还好吧?”
“不太好,但还过得去。”我渐渐平静下来。
“你怎么显得很憔悴?”李明惠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我一遍之后问道。
“毕业后一直为养家糊口打拼,活得很累,能不憔悴吗?”说着我撩起被染黑的头发覆盖着的鬓角给她看。“你看,我已经两鬓如霜。”
“听宋秋雁说,你毕业后在科研所当翻译,怎么会活得很累?”李明惠问。
“那个工作只干了三、四年,后来停薪留职,自谋出路了。”
“怎么会那样?”李明惠惊讶地看着我。
“一言难尽。”我说。“方便时我再和你细说。”然后我也细细地打量她一遍。
李明惠没有回避我的目光,脸仍然朝着我。待我打量完了,问道:“我是不是老了”
“不是我恭维你,”我说,“和在学校时相比,你没有多大变化,比我想象的年轻多了,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看来这些年大漠的风沙并没有改变你。”
“你还不知道吧,”李明惠说,“我早已离开了你说的‘大漠’,回到了长春,现在也不当老师了。我能保持现在这样,都是化妆品的功劳。在这二十年中,如果我不施粉黛,你现在看到的一定是另一个我——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不至于吧?像我这样操劳的人才会老得快。”我觉得李明惠太夸张了。
“我不知道你操劳到什么程度,我估计这二十年中你肯定没有我操劳。”李明惠自信地说。
“你怎么可能像我这样操劳?”李明惠的话让我感到困惑。
“你不要不相信。”李明惠说。“过后我再给你讲我这二十年的经历,你就会知道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了。如果不使用化妆品,我肯定会显得比你想象的要老。除了操劳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我衰老得比别人快。”
“还有什么原因?”我急忙问道。
“二十年来有个人让我天天思念,而我既不能与他联系,也不能去见他,那种感受实在太难形容了!怎么说呢,有时就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天天这样,你说我能不老得快吗?”说到这里她眼里的泪水几乎要流了出来。
我相信李明惠说的都是实话,那种感觉我也体验过。我正想问问李明惠家庭情况,走廊里又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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