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册六年十一月辛亥日,公历921年12月30号,东八区时间7时,辰时正刻,檀州密云县某乡辽军兵营。
差不多一刻前回到通事们的帐篷的刘毅柏,此时正跟着老学究学着查探战俘营。
老学究名下直管甲字营,一应诸事均需管理。这时他走到甲字营的栅栏前,大喊:“辰时已到,例行查探!”
刘毅柏一瞅,只见窝棚里一堆麦秸堆在一起,黄土地上倒也不算太脏。这甲字营的窝棚里都是些衣衫褴褛的男子,羸弱不堪,看上去普遍都些1米5左右的矮子。老学究没到甲字营前时里面的人就远远地看见了老学究两人,引发一阵骚动。
此时老学究发话后,八个男子走上前,依次回话:
“甲字队一十四人俱在,无缺无死,队正孙毛查验完毕!”
“乙字队一十八人俱在,无缺无死,队正吴黄查验完毕!”
“丙字队一十五人俱在,无缺无死,队正刘杰查验完毕!”
………………
“辛字队一十六人俱在,无缺无死,队正冯二和查验完毕!”
“好,我知道了。各队得风寒的人怎么样了?可还有其他事?”
“敢告于通事,丁字队已病倒了四个……”
“敢告于通事,丙字队原就病倒了两个,今日起来又多了一个……”
一时间各说各话,乱不可言,不过倒也可以看出这风寒的厉害。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老夫昨日已向辽兵讨要医药去了,这一两日就补给汤药,折不了你们的命!可有旁的事,速速报与老夫听!”
在刘毅柏这个年轻人面前老学究或许感到些许尴尬,带着几分恼怒地斥责道。
许久方才有个声音弱弱地从角落里传出来:“还能有什么事,独独吃食不够,连个水饱也混不上,怕是不曾病死也要饿死了……”
“什么?老夫听不清楚!你上前来说!”老学究大概听清楚了这通牢骚,拍着栏杆喊道。
角落里陷入沉默,一个队正见状折返进去,不一会连推带攘地赶了个人走出来,接着行了个叉手礼说道:“丙字队队正约束不力,恳望通事饶恕这个泼才。”
“老夫何时说要怪罪了?且让他把话说完。”
这人被推攘着上前来,不知是饥饿影响下情绪不稳还是感到几分恼怒,手插在胸前,眼一闭梗着脖子就开口说道:“说就说,旁的怵你,我罗三儿可不怵你!就是吃不饱!日日只一顿稀粥下肚,连个水饱也混不上。!眼下天又冷,饿得更快,怕是不病死也先饿死了!这几日大伙儿饿得屎都屙不出,个个连说话都没力气,你们这些给辽人卖命的却有的吃,大早上还有膀子力气来向我等耀武扬威!”
旁边几个队正大惊失色,拥上前摁倒了他,这人倒也硬气,说完以后闭上眼任由处置,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窝棚里之前还懒洋洋的或坐着或站着的人此时纷纷站起来往这边瞅,隐隐聚成了一团。
“通事恕罪,通事恕罪,这厮得了失心疯了……他是冻傻了痰迷心窍……”
之前只在老学究身后观摩的刘毅柏这时也上前一步,“老先生,这厮实在不晓事理,何不将他好打一顿……”
老学究抬手打断了刘毅柏“哎,不必如此”,又对着队正说道“你们且放开他,他没说错什么。”
队正们闻言渐渐放开了这罗三儿退散开,老学究长叹一口气,说道:“这罗三儿说得倒没什么假话,一天一顿稀粥如何不饿,老夫哪里不知道你们的饥馑,,,,不过非是老夫贪墨了你们的口粮,个中缘由告诉你们也无妨。”
“辽兵每日拨粮食是按人头算的,男子二十人共一斗高粱,妇人二十五人共一斗高粱。粟米麦子也有,只是量要更少。我等只好每日领了高粱多加些水熬成粥发下去,如此虽然人人挨饿,但好歹有一口吃的。”
“诸位,我等又何尝没有想多要些粮食呢?只是辽人迟迟不肯罢了……须知这到底还是辽兵的兵营,你我诸位不过是阶下之囚罢了…………”
“不过昨日老夫又言说此事,那看管仓库的辽兵虽然极为不耐,听到各营风寒四起后却言说通禀后有准话,或许能多些粮食也未尝可知……”
讲到这里,老学究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沉声喝道:“老夫为辽人卖命已算是辱没先祖,苟活于世不过是留着有用之身以待来日。老夫即便做了这通事,仍不过也是辽人砧板上一块肉罢了,这般境地下尚且不忘顾及汝等……想必汝等也知道这几日老夫也并未苛待你们…………哎,老夫言尽于此,你们自己想想吧!”
说完,老学究拂袖而去,刘毅柏忙跟上去。隐隐听到后面传来动静,刘毅柏扭头一看,却看见了几个人正围在那罗三儿身边似在数落,罗三儿抱膝坐着,却不知在说什么。旁的有不少人议论纷纷,只是也听不清。
刘毅柏回过头来,老学究却是自嘲地说了一句:“让小兄弟你见笑了……”
刘毅柏忙回答道:“小子没有此意……只是……人心浮动啊——”
“谁说不是呢……这些人心里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更无从谈起什么亡国之痛,心里只念着这些琐事罢了。”
说完这句话后,老学究就提议查探丁字营搪塞过去了这个话题。于是刘毅柏两人加快了脚步向丁字营走去。
到了丁字营后,老学究却只是吩咐了句从此以后刘大接管丁字营大小事务后,就拍了拍刘毅柏的肩膀离开了。
刘毅柏知道这是老学究考校自己,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迎上前去。
“甲字队队正李嫣儿参见通事,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
仍是八个人在栅栏前候着,见了刘毅柏纷纷行礼,之后再无任何表示了。其余的妇人除了偶尔瞥一眼,更是半点表示都欠奉。
“不必多礼,某初来驾到,一应诸事未尝知悉,一切巡王通事定例行事即可,先报上各队人数吧!”
各队队正于是依次报告,刘毅柏在心中大概估算了下,却比甲字营的人数多了四十来人。
心中疑虑压下不表,刘毅柏说道:“风寒及口粮不足,王通事昨天皆已报与辽兵,不日既有消息。除此之外可有其余事情?”
营中各队正闻言却嗫喏不语,刘毅柏大为不解,出声喝道:“有何事只管说出来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何必支支吾吾!”
众队正被喝了个激灵,一个队正于是说道:“王通事管此地时,本应辰时定下人选预备日落时分辽人提走……今日郎君初任,不知郎君有什么裁决示下?”
刘毅柏闻言羞红了脸,良久才言:“此事也依王通事旧例便可,只是万不可强迫,如有强迫叫某得知便饶不得。”
“遵命。”
丁字营陷入一片沉默。刘毅柏感到有些诧异。明明一刻钟前这群妇人中还有人出言挑逗,现在她们却保持静默。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刘毅柏心想。
怎么好好的转变如此之快呢?不会是仅仅因为换了个人管吧?早知道平常就多了解一下心理学了……刘毅柏心想。
事实上虽然这和心理学也有关系,但是如果刘毅柏有稍微深入地了解过近代以来几场规模较大的战争,他就会发现那些军人在成为战俘之后对生存环境的安全变得极为敏感,甚至个别人会因为管理人员的更换而陷入极度的恐惧与焦虑以至于选择结束生命。
这些妇人仅仅只是在换了个通事之后保持沉默,极大程度上要感谢老学究前几天的管理。这么一看辽人并不愚蠢,用汉儿管理被掳掠的汉儿会更容易让这些未来辽国的人口稳定下来。
不过这些刘毅柏想不明白,他只是单纯以为这些妇人心思多变。人心复杂,队伍难带啊……刘毅柏默默感叹着,回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