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便接着说道：“所以，在我看来，‘进化论’中比指出‘进化’更重要的是点明了‘天择’的决定性力量，是决定物种进化的外部因素之根本所在。生物随机变异，然后接受自然的选择，适者生存。人类社会内部也是如此，只有人人在选择与被选择面前平等，社会向‘选择’开放，在公平公开的规则与制度下、在个人 权利得到法律保障的前提下，不断‘人创民择，适者胜出’，个人可以自由创造，国民可以自主选择，这样的国家才有可能不断进步。人类社会中的良知、道德、理性只有在选择与被选择中才有机会得到呈现、历练并生长、成熟。这个过程当然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有时看着乱糟糟甚至会倒退，但只要保持对‘选择’开放，人们终会在不断的选择与被选择中慢慢成熟，找到看起来虽不完美，但切实、包容、可行并终将向前的路。”
“可惜有的国家，几千年来就是这种进化原理的反证。生物无法拒绝天择，但在人类社会里，谁拥有了绝对权力就可以禁绝‘民择’，所谓‘专 制’某种意义上就是垄断最终选择权，同时彻底剥夺民众对权力的选择权。只有它做选择，而它永远不被选择；只有它选择你，你绝不能选择它。在自然界，不能适应者面对天择自然会被淘汰，可在某种人类社会，无论什么样的货色，只要拥有了最高权力，都能万岁万岁万万岁。于是这样的国家几千年里只有轮回，没有进步，即便到了现代抄来了文明的外衣，内核依旧。”疑似下属此刻平静的语气和神情有些奇异，让人分不清那平静下是绝望还是希望，“专 制权力为了保证自己垄断最高选择权且永远不被选择，不但剥夺民众选择的权利，还要剥夺他们做出选择的能力，乃至做出选择的意愿。这样的成品奴民其实是个奇迹，生而为人，被彻底剥夺的他们却真诚相信有头上的专 制权力替自己做选择挺好，头上权力所做的一切选择也都是为他们好，谁要说权力半点不是他们就跟谁急，谁要把选择权还给他们，他们就跟谁拼命，在他们眼里那是要让江山变色的十恶不赦之罪。更搞笑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是坐江山的人，而是被江山坐的牛马。”
“我记得有一位行为艺术家通过一场行为艺术无意间完成了一个社会实验，那是一个相对文明的东方发达国家，她坐在街边，告知路人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于是街上那些看似优雅友善的人们，在进行了一些试探发现确实如行为艺术家所说可以随意对她之后，行为越来越没有边际，即便造成了伤害仍在升级，最后这场行为艺术不得不紧急叫停才没有酿成大祸。”广场舞大叔说完，看众人的神情显然大多都知道这事，“很多人认为这事反映出‘人性本恶’，在这个具体事例上我没法否认，但也有一点不同看法，那就是对另一个人而言，你的痛苦很多时候他是无感的，不是他不愿感知，而是如果你不说、你没有表现、你不能做出选择制止他的行为，在对方的想当然里很可能并不觉得他的行为给你造成多大痛苦，尤其处于某种情境或氛围下，比如在那个事件里对你做任意行为都被街头的人们认为是‘行为艺术’。”
说到这儿，广场舞大叔眉头微蹙，“这还是在面对面，可以直接看到受难者表现的情况下，如果路人换成专 制体制内的‘办公室精英’，行为艺术家换装千千万万无话语权、无选择权的民众会如何？”
在那场社会实验的映衬下，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便让很多人不寒而栗。
“千千万万民众此时已不可能呈现为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感受、有痛苦的人，而只可能是一串数据，一列标签、一个数字，一个符号；而专 制制度下，掌握权力者生活在与民隔绝的特权集团中，民众对它们来说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没有共通的苦乐，可它们却拥有对民众不受制约的权力，它的权力来自上级，而它们的上级和这个特权集团本身不受民众的选择，也从制度上禁绝这种选择。至于民众，他们不像那个行为艺术家那样有终止表演的权利，更没有选择权，也没有话语权，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来自绝对权力对自己不能喊停的为所欲为。那场行为艺术里，路人们的所作所为还呈现在艺术家面前，凌虐还是直观的，这直观本身某种程度上就是对凌虐的制约，可在专制政权下，民众不可能知道黑幕背后的绝对权力在对他们做什么，那凌虐在这里是彻底不受限的…这场规模不知比那个小小社会实验大多少倍的现实几千年来就在这里无休无止地进行着…”
“所以，民众不一定要事必躬亲，也没有必要每次都做选择，但保留选择权至关重要。”睡衣阿姨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民主”对每个国民在基本生存层面的根本意义。
“一个向‘选择’开放的社会是有底线而没有上限的，所以思想力、文明和科技革命必然出现在这样的社会；而一个‘选择’被垄断、被禁绝的社会则恰恰相反，是一个上限被锁死而无下限的动物世界，种种在文明社会里难以成气候的群体性暴行、蠢行、恶行，在这样的社会里却史不绝书，现实里也司空见惯。”海归大叔虽然话音低沉，目光中却似乎仍存有一丝希望。“前者是德才兼备者更容易被选择出来的正选择社会，因为在一个向‘选择’开放的社会里，国民的‘公心’拥有天然的空间；而一个‘选择’被垄断、被禁绝的社会必然是一个无下限者胜出的逆淘汰社会，因为在那里起决定作用的是垄断权力者的私心和上行下效每个人的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