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刻,周薇没有忏悔与悲伤,只剩下幽幽的失望,以及对儿子的惦念。无论女人拥有多么大的权力,抑或站在世间之巅,征服了所有民族与部落,她仍然丢失不了刻入骨髓的母性。
毫无疑问,母性是伟大而广博的,可以容纳天地与万物。
看着周薇渐无血色的脸庞,泰平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泰平的母亲井氏的全名叫做井香茗,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井达在勤岭学城求学,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学士。后来,为了继续祖上传下的家业,井达回到廊中归农山下的青荷镇,不太情愿地做起了一名乡绅。
彼时,襄皇在亚夏大陆推广一系列乱政,导致银夏帝国危机四伏,廊中地区诸邦国更是狼烟四起。为了躲避战乱,井达带着家眷迁至望海半岛,定居到渭湖湖畔的寒蝉镇。恰巧,泰德带着田垦等人拜访望海王国,争取战略物资援助,与井达有了一些接触。
井达发现泰德英武果敢,有成为一方英豪的潜质,便主动献出大量财宝与物资,支持泰德组建军队,对抗蠢蠢欲动的熊族辫子军。一来二去,井香茗与泰德熟识,两个人互相情愫。井达乐得做顺水人情,就将女儿嫁给泰德,拿出不少嫁妆作为陪嫁。
过门之后,井氏与泰德感情极好,两个人相敬如宾。泰德操练军队,井氏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泰德母亲冼蓉的欢心。泰平出生之后,母亲对他疼爱有加,甚至比泰安还好。不过,由于泰德对泰平期望很高,母亲往往不敢太过溺爱,只好默默地关心与保护。
有一次,泰平逃学跑到吉川山谷之中,被一条毒蛇咬中了腿,差点丢掉了性命。事后,奶奶告诉泰平,井氏为了救泰平的命,不惜亲自吸血排毒,连着守在床边三天三夜,一直没有合眼。
长大之后,泰平变得更加顽劣,经常引来父亲泰德的责骂。这时候,母亲只好远远地看着,偷偷地抹眼泪。等父亲消了火,母亲才敢端来吃食,一边看着泰平吃,一边劝他不要淘气。
然而,北靖一场惊天巨变,彻底改变了泰氏家族的走向。母亲被桑柁部下杀死,与奶奶一起魂归西天,如今不知道被埋在哪里。为了报家族之仇,泰平走上一条改变亚夏的路,成为变天者与墨国大王。至于哥哥泰安,因为机缘巧合去了篷冲列岛,建立了雄踞海外的泰古王国。更令泰平没想到的是,从未见过面的姐姐英飒成了鹰族女王,盘踞在新崛起的崛兴半岛。
如果母亲还在世,看到我们兄妹三人各踞一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感呢?泰平想到这里,眼圈不由得红了。
“戎悍率军来迟,还望大王恕罪。”戎悍雄浑的声音在泰平头顶响起。
泰平扭过头,看到戎悍一身戎装,正在自己的身边。戎悍极其强壮,裸露的皮肤黝黑异常,凸显他的粗犷与雄壮。
第一次见到戎悍的时候,还要追溯到五年之前。那时候,泰平刚刚与墨白稳定苍陵王国的局势,推行一系列新政与改变措施,迫切需要各方人才与英豪加盟。戎悍带来一支亲兵投奔苍陵,还献上了蛮戎王国的地图,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与胆识。
不知为何,泰平只在第一面接触中,就认定戎悍将是一生挚友。
事实恰如泰平所预料的一样。
正是在戎悍的指挥下,苍陵王国的军队逐渐强大,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大军。戎悍追随泰平,取得了一系列战争胜利,收服了天域高原、西北诸国以及西南诸国,还东出樟岭峡谷,挺进到铜古王国腹地。
墨国出现君臣失和的局面,泰平一度被口诛笔伐,成为觊觎王位的可怕叛逆者。对此,戎悍坚决站在泰平一方,联络墨国王师诸将,意欲以清君侧的名义向墨白示威。最终,泰平没有让戎悍那么做,而是选择直面墨白,带着子琴回到了逐鹿。
上苍没有站在墨白一方,泰平赢得最后的胜利,并在戎悍、扶垚等人的拥护下,坐上了墨国的王座,揭开了真正逐鹿天下的大幕。为了亚夏族人的安危与未来,泰平去天域雪山消灭混沌之气,戎悍则驻军于铜古境内,密切观察帝国动态,以及防备济国、金亭与大漠诸强。
“戎将军不是屯驻于安阳口岸吗?你怎么突然率玄天军团赶到这里?”泰平问道。
“臣知道大漠国实力强劲,担心大王在黄岭决战会有危险,故而率本部昼伏夜出,专挑山路向北突进,并通过一条新发现的苍岭密路,前来增援大王与墨国王师。”戎悍解释道。
“原来如此。”泰平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
这时,戎悍身后转出了几个人,分别向泰平躬身施礼,其中一个正是泰平结拜 大哥吴贤。
“大王还记得吴贤吗?”吴贤面露笑容,看着怀抱周薇的泰平。
“大哥说笑吗?多日不见,你有些苍老啊!”泰平幽幽地说道。吴贤曾为了幽蓟王国尽心尽力,却没有改变康氏王族的颓败之势,如今只能保护康正投奔墨国,谋求建立一番功业。
吴贤搔了搔头,有些感慨地说道:“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啊!”
兄弟两人正说话的时候,詹涛纵马从不远处奔来。远远看到吴贤,詹涛翻身跳下坐骑,快步地跑上前,拉住吴贤的胳膊。
“大哥,真没想到我们在此重逢啊!”
“是啊!”吴贤伸开双臂,狠狠地抱了詹涛一下。
“昨日我还对泰平说起,咱们兄弟三人可以并肩作战,一起平定战火不断的亚夏大陆。”詹涛大声说道。
“没错,太乙山白峰的誓言总算没有辜负。”
“两位稍后再叙旧,咱们现在的问题是尽快结束战争,平定蒲、苣两国的广阔疆域,好在周薇天后已死,墨国难以再遇到强有力的抵抗。”有人说道。
“墨国王,周薇之死既是天意,也是一场意外,你不要太过内疚了。”站在戎悍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此人面色暗红,眉毛很浓,黑眼仁大,白眼球小,鼻子扁扁的,留着两撇淡淡的胡子。
泰平看了看年轻人,脑子里没有印象。戎悍见泰平犹豫,连忙指着年轻人介绍道:“大王,他是铜古王国前大督勾吴的儿子勾谏,由于在国内无法立足生存,不得不跑到安阳城隐居。我率领水师渡过夏江,赶走了城主高谦。勾谏听说之后,主动见我献策,为稳定安阳城局势提出不少好的建议。”
“原来阁下是勾吴大督的公子啊!泰平早就听说,勾吴将军一心为公,是铜古王国难得的帅才,可惜被甘捷设伏偷袭,才败走勾镇属地。”泰平十分真诚地说道。
泰平正与众人交谈,秦昭已经率部下赶到,将周薇的尸体抬走。尽管有些不舍,泰平还是放手,看着秦昭做自己该做的事。
“回想起与周薇北上昭阳的时候,仿佛就在眼前,如今她竟被我的箭射中而死,恐怕这是命数啊!”戎悍再次看了周薇一眼,颇为动容地说道。
“我记得戎悍与彭博率军北上,想为朵姬伸张正义,在得到周薇的大力支持,才穿过了苍岭苦桑城。”
“没错。周薇原本是一个心地单纯的女子,谁又能想到她经历了人生中的诸多巨变,才变成现在这样迷恋权力的样子啊!”戎悍无限感慨地说道。
从戎悍眼中那复杂的眼神中,泰平看出他对周薇的感情不一般,这一箭射中了周薇,也同样射在了他的心上。这时,秦简与韦智各率亲兵赶到,对周薇之死都感到意外与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