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天域苦寒,尘海一怒,狂涛翻涌。
深冬时节,天域雪山的腹地笼罩在一片如同寒铁的冷光之中,天地仿佛凝固了,冻得瑟瑟发抖。万物缩手缩脚,只有寒冷大摇大摆,在这广袤无垠的世间最高山峦深处逍遥。
有了无比可怖的寒冷衬托,天域木寨的热火朝天更显得弥足珍贵,甚至有一种对抗的意味,令狂啸的寒风发出阵阵怒吼,撞击着木寨裹着包铁的巨大寨门,传来忽高忽低的啸声。
木寨有东西两座城门,如同两个黑洞洞的洞穴入口。城墙有高有低,依靠山峦走势而起伏,好像缓缓流动的海浪。这座人口成分最为复杂的木寨内,生活着不同肤色的人,操着各种难以分辨的口音,却怀有同样的渴望与期盼:木寨繁荣昌盛。这些人的出身多非贵族绅士,许多人曾行差踏错,成为世人口中的歹徒。然而,踏上天域雪山这片神奇土地后,那些有过劣行的人们,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洗礼了一样,变得真诚而朴素。他们希望与木寨一同成长,与这座傲立于天域的木寨成长,成为让两个大陆子民羡慕的人,获得别人的尊重与礼遇。
正因如此,木寨中涌动着一股热烈的潮流,奔忙的脚步与涨红的脸膛成为一种标志,催促着人们为木寨的建设添砖加瓦。木寨内的街巷不多,与林芝府邸相近的一片空地上,正在兴建寨中第一座梵寺。
梵寺规模不大。院墙由大石垒起,院内空间有些逼仄,连栽种大树的地方都未预留。除了庙堂与几间屋舍,梵寺几乎再没有多余的空地。
天光已经大亮,冷冷的清辉洒在墙头上,泛起一抹亮色,如同跳跃的鱼儿的鳞片,竟有了些许生气。院外的石板路上站着两个人,正在关注梵寺修筑的进度,脸上的表情倒是极为淡然。
站在左边的僧人脸色通红,面部如同丘壑,两只眉毛很长,年纪已经不小了。右边的中年人脸庞清简,但并不瘦削刻板。他的鼻子很高,嘴巴不大,长须飘飘,大耳垂轮。若是有人与他对视,定会对他的眼睛留下深刻印象:明亮中透着坚毅而睿智的光,仿佛两泓幽深的池水一般。
僧人是大空,中年人则是庄柏。
两个人都曾经声名不凡,在各自的领域取得过斐然成就。大空在萨迦教的法号叫班善,地位超然于天域高原各部落首领,被誉为最有希望成为苯波教宗之主的人。然而,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证实萨迦教本源于梵教,班善抛弃了光环与地位,以大空之名苦行天下。
与大空选择苦行不同的是,年少的庄柏已经遍尝生活的心酸。尽管由于机缘巧合,庄柏兄妹在学城落脚求学,渐渐有了一些声名,他还是难以忘却年少时的经历与遭遇。恰在那时,昭皇坐上血王座,准备前往北方雪国,将北靖六镇纳入版图,先行来到了学城,想要招揽几个优秀学士。
彼时,学城太学士正是庄柏的恩人高维。高维知道昭皇文治武功,乃是重现亚夏和平的伟主,便找来自己的得意门生庄柏,与学城各派优秀学子一起面见昭皇。昭皇谈兴极佳,与荀由等人相谈甚欢,鼓励众学子入仕,一起为亚夏大陆诸邦和谐共处做出贡献。庄柏自认为身份低微,眼见荀由等人颇受昭皇赏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高维对庄柏十分器重,视其为内七宗德系之翘楚,希望他可以以德兴宗。他看出庄柏心情不佳,便主动向昭皇推荐,盼望庄柏能够展示自我。
昭皇见高维极力推荐,就示意庄柏大胆直言。令高维没想到的是,庄柏没有谈论德教兴国之见,反倒是向昭皇首提无为之说,并认为银夏帝国若想长治久安,当以清静无为治世,使各方均安守本道。等庄柏直抒己见完毕,昭皇未置可否,反倒劝庄柏拜访康岭养心峰的吴纤尘,以解无为究竟该何为。正因如此,昭皇离开学城不久,庄柏就带着庄蝶去了养心峰,与诸多推崇无为的隐士交流,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想法。
多年之间,庄柏兄妹遍访天下名山大川,与许多隐者交流心得,使自己的理念逐渐成熟,写下了多部讨论无为的著作。由于这些著作流传开来,庄柏的隐者之名越来越响,被不少学子奉为“太虚公”,其名望之高远甚往昔。可是对庄柏而言,无为并非无所作为。所以,当学城面临危难之时,庄柏坦然返回勤岭,保护七子之教的圣地,甚至担起了复兴重任,打造了一支学子骑士团。
不过,庄柏知道七子之教崩溃之势不可避免,一场席卷亚夏大陆的风暴正在生成,亚夏族如果想要延续辉煌,必须选择一位真正的变天者。最终,庄柏认定这个变天者就是泰平。
为了帮助泰平战胜混沌之气,庄柏离开勤岭学城,准备穿过苍岭直奔天域雪山。巧合的是,庄柏在苍岭的兰雪峰遇到一位神秘人,得到了金蛇剑与梅花神鹿,从而及时赶到西方,与泰平等人相会于寻仙峰。
有了庄柏、田垦、顾左等人的加入,泰平才得以犯险西进,深入天域雪山的腹地。经历了冰原之战、古堡血拼,泰平率除魔大军深入鬼魅之地,除掉了混沌之气与可怕的三足兽,毁灭了拥有邪恶力量的混沌之门。尽管这些可怖的大战已经过去数月,庄柏的眼前仍旧常常浮现那些场面。
“咳咳咳!”庄柏感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咳了几声。在与混沌之气的一战中,庄柏受了重伤,因而没有随泰平一起返回亚夏中土。
“庄学士的身体还好吗?你的伤没有痊愈,实在不该到处乱走。”大空关切地说道。
“没什么。我待在房间里实在无聊,听说木寨梵寺即将建好,就走过来看看了。”庄柏一边说,一边打量梵寺。
“这座梵寺不大,又有林芝寨主鼎力襄助,估计再有数日就可完工。”
“大空高僧完全可以建一座更大的寺庙,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
“梵教的传播靠的是人,不必依赖于宏大的寺院。”大空答道。
庄柏点了点头。
“与那些口若悬河的梵教传道者相比,大空的梵心才是最为纯粹的。这个世界有太多虚幻,如果迷失于宏大的庙宇宫殿,不追求教义本身的真理,那么追求者只能舍本逐末,得到一片镜花水月。”庄柏说完,抬起头看着木寨周围的山峦。
庄柏曾听林芝说过,整个天域雪山极西之地群峰高耸,几乎没有可以驻扎屯兵之地,更别提修建城镇了。过去,由于尘海靠近天域雪山的海域经常出现异象,往往误入其中的船只会神秘消失,因而世人很难想象居然在天域西方出现一座木寨。第一次抵达木寨之后,庄柏曾与泰平沿着海岸线走了走,发现木寨扼守着两侧高崖下长达三十多里的海岸,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实在是一个攻守兼备的极佳工事。更为重要的是,由于高峰阻挡冷风与寒流,木寨周围的山谷中有不少成片的密林,成为木寨维系运转的重要支撑。
“庄学士所言极是。”不知何时,林芝从附近的小巷转出来,走到庄柏与大空的身边。他的手里拿着一截断枝,腰间悬挂着一柄宝剑。
林芝意气风发,脸上有一种满足的表情,令庄柏有些不解。“林寨主好像很开心,莫非有什么好事吗?”庄柏问道。
“正是,”林芝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中的断枝,“两位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能够坐镇木寨,与黑人长弓兵团有关。”
“嗯,庄柏听说黑人猎户在峡谷打猎时发现了你,本想将林寨主捉住当成俘虏,结果反被你全部降服。他们觉得林寨主是天降神人,于是向你表示了臣服,还顺带将这座木寨献给了你。”
“的确如此。木寨中的黑人来自于火鸟大陆,原因是受到天象指引,认为只有经历尘海险途,才可以在应许之地生存下去。至于为何会如此,可能与黑人中流传的古老传说有关。”
“古老传说?我听桑托斯说,火鸟大陆的黑人部落尚处于蛮荒时代,并没有太先进的文明啊!”
“庄学士说得没错。不过,这个古老传说与亚夏大陆神族有关,可能正是元始神尊一手缔造的呢!”
“哦?”庄柏有些吃惊,等着林芝说下去。大空没有兴趣听,一个人走向梵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