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中,锦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忙碌的班斓此刻穿了件金丝的桂兰襦裙,纤细的手指拿两根筷条夹了块馅料娴熟地放在面皮里,又捏出几个细细的褶印,瞬间一个精巧的灌汤小笼包就做成了。
倘若同别人说,这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做出来的,肯定没有谁会愿意相信。
“公主这是和谁研习的厨艺?”锦绣看班斓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还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温柔,胆子也大了起来。
和谁研习?班斓闻言手中捻皮的动作一顿,看向手中规整韧劲的面皮,突然回想起先前她也曾经一次次把面皮擀得大小迥异、包得一次次露馅,不过是跟了兰友德后日夜做农妇,勤能补拙、熟能生巧,摸索总结出的方法罢了,有情饮水饱,为了追随心上人她从不怕吃苦受累,反而徜徉其中乐此不疲,任劳任怨甘之如饴,可真正让她……班斓目光随之黯淡,回想起了兰友德尖酸刻薄的言行,称她这个被朱成碧糟蹋过的残花败柳根本不配与他亲近,惟恐避之不及——拜他所赐,她才能将自己清清白白的完璧之身交给值得托付终身的朱成碧……思及这些,班斓嘴角扯起浅淡的微笑:“幼时常随着嬷嬷们观瞧,后来尝试几次便成功了,做吃食难道还能难得过弹琵琶吗?”
东宫书房里,龙章凤姿的朱成碧头戴一顶乌纱帽、身穿一袭紫袍对禽官服,闭眸轻靠在榻上轻扣着桌子,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的寒意。
小太子班斌明显是随父皇班级刚上完朝的模样,通天冠还未摘,二三十斤的重量坠得头好似要掉了一般,他跪在地上,双手不老实地捶起了背,委屈道:“不知者不罪嘛,我真的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我原先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早就知道,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哎呦,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要不然……”
话音未落,门外候着的下人焦急地快步走了进来:“公主来了。”
朱成碧手下轻扣的动作顿住,斜睨了眼来人,似乎是在做询问状。
“小人也不知,公主现在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对方回答。
“让她进来。”朱成碧说罢冲班斌摆了摆手,班斌一看自己这是可以退下了,心里一乐,赶紧起来。可跪了这么久腿早麻了,刚起来就歪了身子。于是班斓一进门就撞见了这副场景——总管太监正搀扶着狼狈跪在地上的班斌起身,而榻上赫然坐着那位神态自若的驸马朱成碧。班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知道朱成碧被班级安排做了太子太保兼太子太傅,却也不知道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让班斌跪拜他。
“皇姐来啦……这地可真滑啊!”班斌垂眸恭恭敬敬地上前福了个身,尴尬地拂了拂衣袖轻咳两声,迟疑困惑地打量了一下班斓手里散发着香味的食盒,果断选择走为上策,“那个……我还有事,你们俩慢聊。”
偌大的屋内霎时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班斓轻叹口气才转头望向朱成碧,却不料他也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班斓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俊朗面孔,渐渐地和第一次穿越前抱着她的那副满眼猩红样子重合到了一起,那日的记忆就像梦境一般,班斓并不敢相信令人闻风丧胆的朱成碧真的会为了她那样心痛,直至……如今已是第三次穿越的班斓努力咽下辛酸表现出一副平常的样子,率先张嘴:“驸马歇一歇吧,我给你做了些吃食,还热着呐。”
朱成碧微微挑眉,看着班斓的下一步动作。
班斓走近了桌案,将食盒里的一碟灌汤小笼包和一碗金丝玉枣银耳羹拿了出来,直到拿出来时,她才发现那碗羹在来的路上撒了,现在只剩了小半碗——这可是她熬了三四个时辰的热羹。班斓心疼地端起了那只碗,有些欲哭无泪,丝毫没注意到手上粘了些外壁的稠腻。
懵怔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拉住了她端着碗的右手,班斓惊讶诧异地抬眸,却见朱成碧拿起了一张洁净的绢帕替她擦手,动作轻轻柔柔,认真得连指缝都没有放过。
一股酥酥痒痒的感觉拂过班斓的心尖。
“斓儿今日又想了什么办法来折磨我?”朱成碧开了口,说的话很轻,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今天吃什么一样温柔。
原来,他以为她今日来这就是为了给他找不痛快的,班斓学着他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卖起了关子:“老公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朱成碧眸色一深,望向班斓小鹿般的眼睛,手探了上去:“疼么?”
班斓没反应过来朱成碧问的是什么,冰凉刺骨的手瞬间触到了她脖颈的肌肤。班斓被凉着了,下意识地哆嗦着退了一步。朱成碧的手就这么僵硬地悬在了半空中。班斓这才反应过来朱成碧是在说她脖颈间因上吊导致的勒痕,她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疼了。”
刚醒时有些微微刺痛,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自己也看不见上面的样子,若不是他提了嘴,她都要忘了这件事。
“嗯。”朱成碧收回了手,“药用完了便告诉我,我再给你准备。”
这部男频小说当中并未明写,难怪她伤好得这么快,原来是他替她上了药……班斓无比愧疚,当初她急于摆脱朱成碧,不曾用心体会他对自己的默默付出。
班斓清了清脑中的胡思乱想,不再捉弄朱成碧,便又捧着碗朝他面前推了推:“驸马政务繁忙,趁现在还热乎着就赶快尝尝。”
不知是不是班斓的错觉,朱成碧听了她的话后,清寒的眸光中似乎多了几丝错愕,但当他再抬眸时就已消失无踪。
只见他从容的拿起了一旁备好的调羹,浅浅地挖了一勺入口。
“怎么样?”班斓忐忑恐慌,异常紧张。
这般甜腻的东西简直齁得朱成碧头晕眼花,他下意识地想要皱眉, 可看见凑近的班斓正满怀期盼地望着他,他突然又觉得这碗羹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不错。”朱成碧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微微颔首。
班斓促狭地将眼睛笑眯成了月牙,又将那盘灌汤小笼包推了推——她倒是很想看看朱成碧这样的人物吃它究竟是怎样一副情形,也会同他们一般吃得满嘴流油吗?
那灌汤小笼包皮薄得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肉馅,轻轻一夹,汤汁随着褶子的口流了出来,在碟中泛起了油花。朱成碧慢条斯理地将汤倒在了调羹之中,然后才让那只小巧玲珑的包子进入口中,又抿了嘴汤汁,才仔细地放下——整个动作不像是在吃灌汤小笼包,倒像是在作画,做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画。
班斓不禁咂舌,他若不是色盲,兴许全天下的姑娘都要为他所倾倒了。
“没有腥膻油腻的滋味,浓香中带着点芫荽的爽口,倒是颇为鲜美,这是哪家的灌汤小笼包?”朱成碧不紧不慢地将袖间折的边一层层放下。
班斓不觉莞尔:“本公主做的,驸马可是要赏吗?”
朱成碧的手一顿,悠悠抬眸:“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会做这些。”说完想到了什么,自嘲地轻笑:“也是,我怎会知道。”
这下换班斓语塞了,她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下俩人间的关系的,结果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说:“若是不喜欢,我便不向你讨赏了。”
朱成碧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成亲后带着伤第一次为他下厨,居然是为了找他讨休书?真是可笑,也不知那人是否值得她这般努力。
他心中沉郁,不再与她交流,自顾自涮了涮羊毫笔,再轻点蘸墨,写起了奏章。
班斓见状,尴尬地在旁边提起了食盒,将剩下的碗筷收了回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在厚重的红木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收拾完东西,班斓指尖颤了颤,她觉得自己处在这多少有些不太合适,打算动身离开。
“等等。”垂眸的朱成碧似乎感觉到了班斓想要离开的意图。
班斓一听,当即便立刻老老实实地坐下,像个乖巧的孩童。只见朱成碧抽了张白纸出来平铺在桌案之上,又用镇纸压住,皱眉,提笔。班斓心中升起一股异样,连忙站起来俯身去看。
朱成碧的鼻息瞬间充斥了少女的清香,像雨露垂滴在藕荷之中,他手下的动作僵了一下。
班斓刚凑过去,开篇“休书”二字便赫然映入她的眼帘,她震惊得长睫微微晃抖,颤栗着问:“你这是……在写什么?”
痛苦的画面席卷而来,在班斓的脑海不断重复回映着。她绝对不要再步往昔的后尘,情急之下还不等朱成碧回答便直接从桌案上拽出了那张写了一半的纸,狠狠地将它攥在手心。
“休想,我坚决不会同意与你和离!”班斓的眼里蒙上了薄薄的水雾,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朱成碧见班斓如此大的反应,情不自禁地蹙眉询问:“斓儿,这不是你殷切期待的么?”
班斓焦急地拽住了朱成碧的衣袖,感觉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她透不过气来,终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看到紧攥着他衣袖的小手突然无力地坠了下去,朱成碧急忙扶住班斓将她拦腰抱起,眉梢眼角皆是戾气:“来人!”
朱成碧强压的怒气终于忍不住全部都释放了出来,他不能容许班斓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